最近我去上级参加总结表彰大会，这种会议无非是领导轮番讲话，受表彰者挨个发言，沉闷不已。但本次会议开到中途，我精神刹那大振，瞌睡一扫而空。
轮到一位女士发言了，我正借着前排同志高大的背影作掩护闭目养神，这位女同胞不同凡响的声音像一剂伟哥注入我体内，我立马挺直身子，注视着坐在大圆桌对面第一排发言席上的她——
跟前面几位同志哥的发言一样，这位同志妹也首先把成绩归功于领导，如此这般念了一通“在……领导下”的开场白，呆板乏味极了。不一样的是开场白过后她依然句句不离领导，每讲一层意思必以领导开头又以领导结束，好似离开了领导她就寸步难行摸不着北，偏离了航道迷失了方向——密切依靠领导竟至如此，实在好玩。我索性较上真，她每念一声“领导”，我就在心里记上“1”，到发言结束，短短几分钟“领导”多达几十个。更妙的是，她每念一声“领导”，原本低头埋下看稿念稿的脸面迅速侧转上扬，直冲右上方大圆桌那边首席上“排排坐吃果果”的领导们——瞬间彩霞满面，艳阳高照，捎娇含羞，长达二秒！复又埋头朗朗念稿……如是者至念稿毕——啊，“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我脑海中迅速跳出徐志摩《赠日本女郎》之诗句：“沙扬娜拉”！
按说要恭维领导，她也只须恭维她本单位的领导即可，与如今主席台上的上级领导何干？但她偏偏就要“越级恭维”！“越级上访”令人憎，可“越级恭维”呢？我悄悄望向主席台，我发现领导们那整齐划一高深莫测（呆若木鸡？）的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的“标准会议表情”竟然被一点点软化，再软化，有的喜上眉梢，有的频频点头……这个女人不简单。
我突然来了赌兴，这个女人虽然年纪轻轻，标准少妇，衣着得体，打扮入时，无奈天姿欠奉，该凸不凸，该凹不凹，混迹于大街上芸芸众生中“回头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一；偶尔有一二个点率的提升，那估计也是三年没有见过女人，看见老母猪也会觉得眉清目秀的男士赏的，就像三年没吃过鸡肉，看见鸡毛掸子也会激动得垂涎三尺一样——但“回头率”低决不等于“进步率”低，就凭其三寸不烂之舌，时刻关切献媚领导之志——在单位里定当不同凡响、前途无量……我记住了这个年轻的其貌欠扁欠扬的她——沙扬娜拉。
好戏接踵而至。该女刚刚发言完毕，门咣啷一声洞开，一个腋下夹着公文包的高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领导们赶紧起身热烈鼓掌，我们也鼓了起来——他是更高一级单位的头头秘书，会议原本是由他主持的，但他来电说正在主持另一个会议，叫我们先开——现在他来了，台上的领导赶紧请他作指示。他毫不客气，一坐下拉过话筒就讲。他郑重声明、特别强调他是——且只是来传达领导指示的——“我没有什么意见，我的意见就是领导的意见。”“我们的一切工作，都必须惟领导马首是瞻！”，迅即一二三四逐条口述“领导指示”，口述完毕，啪啦离座——要赴下一个会场……天哪，这不就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张天翼笔下那位一天到晚在各个会场连轴转“作指示”“发号令”“恨不得取消吃饭睡觉制度”“希望一天不止二十四小时”的“会棍”华威先生吗？
走到门口，“华威先生”忽然转过头来再次叮嘱：“我们的一切工作，都必须惟领导马首是瞻！”言毕，门又咣啷一声关上，“华威先生”昂然消失……华威先生从来到走，前前后后不到两分钟——好一个“口含天宪”的钦差秘书。
倏忽间我恍恍惚惚，一个会场，我竟同时见到了两个“活宝”——且是消失了近一个世纪的古董级活宝——“沙扬娜拉”+“华威先生”。换言之，我亲眼目睹了古董活宝在当下现实奇迹复活，且依然锐不可当充满勃勃生机——三生有幸，千载难逢，不立马报料新闻热线挣点外快沽点小酒都是失责都是损失——想到那一杯即将到口的小酒，唔哪，您说，我能不兴奋吗？兴奋起来，我还舍得梦游周公吗？
◆书呆子拉票◆
天寒地冻，无所事事，我早早窝在暖融融的被窝里看书。“咯咯咯，咯咯咯……”客厅门突然响了起来，划破了黑夜的寂静，吓了我一大跳。“谁？” “我……”“谁呀？”我没有听清，对方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我……”哦，听清了，是同事小王。快十一点钟了，这么晚来干什么？我不得不披衣起床，开门迎客。
“什么事？”我单刀直入。“哦，没什么，没什么……”小王端起杯子吹着茶叶，“来向你学习。”屁话，这么晚来向我学习？我望着小王等他下文。“听说，听说你发表了不少文章，来向你取取经……”“笑话，那几块豆腐干算得了什么。”我呵呵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肯定有其他什么。“那不对！谁不知道你是单位里的大才子！看看咱们单位，看看周围地区，能在省级国家级大报上发表文章——文学作品的还有几个？”小王很认真地分辩，镜片后面的双眼闪烁着执着、真诚。
“你到底有什么，不妨直说嘛，我又不是什么领导，巴结个屁啊！”我忍不住了。“哦，哦……”小王像很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过两天，单位不是要投票嘛……”哦，我明白了，年终岁晚，单位都要搞一次“民主测评”，先由每一位员工宣讲自己一年来的工作得失，再由全体员工投票划勾评选出“优秀”“称职”“基本称职”“不称职”四个等级。其中，“优秀”是有指标的，每个单位只分配几个；并且上级规定，年终测评未达“优秀”者，不得参加下一年的职称评审晋级——因而“民主测评”成了职称晋级者最最纠结最最关注的热点焦点。
但是，“民主测评”结果每年都不是在投票之后当场公布，而是要先经“领导小组”把关审查，美其名曰“杜绝员工拉帮结派互相投票搞小圈子不正之风，防止一些表现不佳者通过歪门邪道评上优秀……”，等若干天领导“把关”过后才再公布——这种操作方式引起了员工们极大不满，但领导旨意堂皇，又能怎么着？票照划吧，管他选谁。
“那又怎么样？”我大约猜到了他的来意，我先不想点破。“到时，到时，麻烦您勾好一点，不要……勾错了格子……”这位先生仍然不肯明说，又悄悄地把“你”字换成了“您”，含蓄有致极了。
“怎么……勾好一点？”“那表上不是有四个等级四个格子吗？您就在，就在……‘优秀’这一格下面打个勾……格子太多，全部人都在上面，我怕您……勾错了，您知道，我连续三年……中级职称……都没资格评审……”小老先生终于嗫嗫嚅嚅地道出了实情。
“哦……”我长叹了一声。小王大学毕业分来单位快有十年了，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没有什么行差搭错，业绩也不输人下，但中级职称连续三年就是没份申报——就是因为连续三年都没有评上“优秀”！他现在不说我倒真的忘记了，我一腔热血，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直说嘛你！不就是一个勾！信得我过至于兜那么大个圈！”
“嘘！小声点……小声点……”小王突然紧张起来，左右观望了几下，“这样的事……怎么好意思……直说！千万，千万……不要讲出去……”
“好！你放心！这一票老哥我勾定你了！但是，据我所知，得票数并不是由我等草民划出来的，事实上除了领导，谁也不知道自己得票多少，投票选举不过是走走形式装装样子而已——你找我等算是搞错了目标，弄错了方向了——关键还是要跟相关领导多多沟通沟通啊……”我忍不住“教坏”起小王来。
有什么办法呢？这些年来单位多少人在走“票后”路线！小王这个书呆子大概是真的不知道，否则何以连续三年不成功，且现在关键时刻仍然弄错方向？送佛送上西，我一咬牙，顾不上“闲谈莫论人非”之类君子之道先贤明训，将这些年来的耳闻目睹很真诚地“娓娓”道来……小王一脸惊讶，千恩万谢。
不久，小王如愿评上了“优秀”——只是我心里，N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突然袭了上来。
◆聊些什么呢◆
人到中年才发觉与人交流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在单位，两个及以上猛男或非猛男在一起总得聊点什么吧，阿拉又没有魏晋七贤定力，瞅谁不顺眼，哪怕王质烂柯也照样可以不鸟一句。那聊吧，聊些什么呢？教训告诉自己有些东东是不宜聊的，否则自讨没趣。
一次，一位算比较要好的旧同事来家里坐。他自从九月份去了另一间单位后我们便没有在一起好好聊过了，他的遽然空降我显得很有些受宠若惊似的，到底还是老同事好呀……问过各自单位现在的情况后，彼此都唏嘘不已，想想仅仅几个月前我们还在同一条战壕里并肩作战，可如今……旧同事问起我今后的打算，我一五一十和盘托出，特别吐出了埋在心底的长久苦闷，旧同事连连附和……说完我了，自然要谈谈旧同事，我也知道他现在的新单位差强人意，旧同事一直在找新门路想再跳槽，于是我也问起他新门路现在弄得怎么样了？旧同事哈哈一笑两眼一瞪一脸惊奇：“说谁呢？说你啊？哈哈。”竟然如此滴水不漏，球又踢回了提问者——我脸面倏地热了起来（不知道红了没有？）假如地下有缝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钻下去。谁叫你如此八卦？……旧同事不知道看出了我的窘迫没有，他竟然能够若无其事王顾左右大侃特侃。
诸如此类没趣讨过很多很多，愚钝的脑壳总算开了点窍：这年头，私事莫谈。当然我也由此乖巧了很多，每当有人试图正面直问或旁敲侧击我的“私隐”——哪怕蝇头大小，我也知道如何左推右档大耍太极了。
私事莫谈，谈公事吧。现如今什么公事最好谈呢？当然是腐败，对于腐败人人痛恨个个切齿，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腐败人腐败事有近有远，近者即在本单位本地区，身边人身边事——但这些能聊么？无数活生生的事例教会我们，聊不得也，不能聊；非但自己不能聊，倘若听得人家在聊，最好第一时间弹得远远的，我闪我闪我闪闪闪——你能保证在聊之士中没有犹大？倘若有人告密于腐败者（通常是领导），苍天啊大地啊，从此以后苦海无边回头无岸了……聊远的吧，捡报纸电视网络披露的来说，聊者血脉贲张听者义愤填膺，曲终人散细思量：相隔十万八千里，干卿何事。更有甚者，发泄完对远方的腐败大海深仇，对身边的腐败却又还得忍气吞声且兼嘻皮笑脸，苦啊……而远方的腐败又如秋割后的韭菜断不了根层出不穷，并不因为你大骂一声就少出一桩，最终骂得自己和听者双双没了脾气。揠旗息鼓吧。
私事莫谈，公事谈不了，谈些什么呢？还是八卦新闻好。某某影视歌N栖明星离了又结了，结了又离了。某老母猪一胎产仔N+1只，N>10，不知吃了什么多崽丸，堪称英雄母猪；如今计生国策严明，人能否也弄两粒尝尝呢……黄段子也不错，这年头男女老幼哪个不库存了一肚子“黄货”，只待即席来上几段？别说淑女矜持，拉呱起“有色新闻”来，大老爷们也会害羞得扭捏多姿无地自容仿佛忽地纷纷变了女儿身……只是要小心，扯这类东东的时候，评判权始终掌控在娘们手中，公们得随时察看小姐太太女士反应，她们好兴致说明正中下怀，你那“黄河之水”尽管滔滔可也，否则，否则告你个“某骚扰”也不是不可能的——据说如今某地已制定出了防止言语骚扰的法规，某女成功地以此法规检控了某男……大老爷们就扯淡这些？！
但不扯淡这些又能扯淡什么？扯私事吧，这年头人人都像肇庆裹蒸棕把自个裹了一层又一层还唯恐转身刹那不慎走光！满腔心事，付与谁知？扯公事吧，乖乖，所有涉嫌身边人阴暗事最好闭嘴——你不想进步阿拉还想进步呢。感觉憋屈吗？找个疙瘩角落自个儿慢慢暗暗狠狠使劲消化吧：憋，憋，憋死它。实在无话可说而嘴巴子又想活动活动几下子以加速血液循环而致美容护肤的话，当同志们在起劲地拉呱起八卦或有色新闻的时候，哈哈吧：哈哈，呵呵，嗯嗯，哦哦……瞅瞅，高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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