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种挣扎与呐喊、爱情与毁灭
你令我恐惧,就像令世人胆颤。莫非我仅是应当仰视你的众人中的一个?
我只不过是一个攀山者,你是我所攀登的那山近旁的一座。你冷冷地看着我攀山。
你从未重视我,我只是在寒山道上挣扎的渺小生命;你从不轻视我,我离开了仰视你、又因畏惧和无法接近而毁谤你的众生;你看见我的内心,因为我攀登的是山;你从不能将我心看透,因为我攀登的不是你。
我在山中行走,我的灵魂像这寒山。
我听到遥远的下方有声音呼喊:“尽管走吧,你这疯子!你已众叛亲离!”
声音飘到半山腰就被云雾吞噬。我看着脚下翻卷的云雾,想听清这声音,无奈它已无法飘入我的耳朵。我脚下只有这杳杳的山路,周身只有寒山的冷寂,眼中只有你孤单而高俊的影子。
你耸立着,不远去也不靠近。你的峰巅很高,我必须用力抬头才能看到那里灰白的天和潮湿的雾气。
我要到达的地方更高,那里只有荒漠和岩石,那里覆盖着冰雪。
我已感到雪花落在面颊上的寒冷。
又将如何?——我若死在这山腰!你静静地看着我,目光给了我些许希望。我想汲去更多希望,便用更炽烈的眼神看着你——你是多么俊美而巍峨的一座山! 然而你发怒了,向我吹来刺骨的风:
“你在毁灭我寒冷的宁静。麻烦而愚蠢——你这人类!”
我接近着山。我是人类。因此我接近的只是自己的灵魂。
而山没有灵魂。山不是高度,不是信仰。山只是山。
我看到了你云雾缭绕的山顶,乱石上生着斑驳的苔藓。你的最高之处是荒芜,你于荒芜之处俯视。你所看到的世界是否也仅仅是荒芜?
我来自草木丛生的地方,却偏向荒芜之处行走。
我不知崇高与荒芜等同,不知荒芜之上浮着虚空,而虚空顶端连着黑暗。
人间已有无尽的黑暗,何况此端与彼端相连。
我只是独自在轮回中挣扎,在嘲骂中徒然走了许多弯路。
嘲骂有理!你也在暗中讥笑。
你想必已看破这悲哀的循环,因而选择成为一座不动的山。
你必须高于人间,因你鄙视那污浊;你又拒绝更高,因你看到黑暗的虚空。
你只需高过人间,高至荒芜,便刚好占据世间一切光明。你寒冷而镇静,看我从这一端的黑暗艰难地走向另一端。
而我,我要留在哪里?我选错了山。我本该攀登你,或者成为你。
出发时我未曾后悔,行路时未曾恐惧。我的一切悲观均来自于你冷静的审视。
你审视我的挣扎与毁灭,像审视一个去采摘悬崖外鲜红的果实,却不慎坠入深渊的孩童。
能当个孩童我已庆幸。我希望你当我是孩童,而不是冷冷地说:“滚开——人类。”
你看我已爬上山顶。我站得比你更高,脚下踏着冰雪的洁白,伸手触到虚空的黑暗。
这儿黑暗的孤独比人间更让我寂灭。这儿连你的目光都不存在——你只俯视,而从不仰望。
再高的地方,没有你的目光,我便只想一死。
你目送我被黑暗吞没,却一言不发。你只说过一句话,我记得那尾音:“你这人类。”
我决意不在这寒冷的黑暗中灭亡。我要毁灭在山下那片黑暗——人间的黑暗。因为下山的过程中我会一路被你审视。
但我不可以听到你的话语,因此我将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坠落。
我在你的目光中坠落。飞旋在我眼前的不是灰白的云雾,而是光折射出的色彩。我以为自己看到了花的海洋与树的深渊。这是人间缤纷的色彩,人间熟悉的香气,人间幽深的记忆。到处是色彩,到处是光……我怎么看不到人间的黑暗!
我眼中的黑暗已被你的目光涤荡。
黑暗本身只存在与目光之中。
现在我的目光中是光和色彩,你的目光中是否依旧是寒冷和荒芜?
原来你眼中没有黑暗。你将黑暗驱逐到目光之外的地方。
你仅仅是蔑视人类。人类将眼中的一切都当成世界,人类处在自己设下的黑暗牢笼里,人类不寻光明并痛恨寻光明……
你仅仅是嘲笑我。我亦将眼睛当成世界,我竟妄想用这样的眼睛注视你,我去向高处黑暗的虚无寻求光明,我是走错了路的人类……
我确实走错,我已然自知。我可以不要光明,因为坠落的过程行将完结,我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此刻,我只要为你所注视。
你的目光便是我的光明。我带着光明沉入永夜。
即便你是一座山,而我只是攀登者——犯了错误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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