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春的歌吟 ◆
——评韶关“五月诗社”一束短诗
作者：欧阳翎
回顾去年八月我在粤北韶关与“五月诗社”的青年诗人相处的日子，想起他们在诗歌园地上刀耕笔耘的忘我精神，现在又读到了他们这些充满青春气息的诗作，我的心情十分激动。“五月诗社”的数十位成员，都是生活在“四化”第一线的普通劳动者，他们有的是工厂的工人、广播员，有的是服务行业或商业部门的营业员、采购员，有的是干部、教师。在紧张、繁忙的工作之余，勤奋创作，把难得的业余时间都赔上去了。这种对诗的钟情，委实是使人钦佩的。几年来，他们写出了数量可观的作品，在省、地报刊发表，受到了诗界的注意。最近，其中十位作者准备自费出版自己的诗集。诗社还编印了《五月诗笺》报，这里发表的一束诗，是部分作者的新作。虽然不能完全代表诗社或本人的最高水平，但其中不乏佳作。
桂汉标是我省一位中年诗人，是“五月诗社”的主要组织者。他过去的诗作，生活气息浓郁，风格以坦荡抒情见长，近年来刻意追求含蓄和哲理性，往内向、深邃突进。这里的《门》，可作为这方面的例子。诗以“门”为界定，象征内外两个世界，抒发作者对复杂的现实和人生的感受和态度，厌恶那“熙熙攘攘的纷扰，暗暗明明的磕碰”而关起那扇“古旧斑驳的门”，似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味道。然而作者无法抗拒斑斓缤纷的现实世界的诱惑，期待着“明天如期的召唤。”诗表现了作者对现实阴暗的一面的厌恶，也表现了作者对光明的期待与信念。诗去掉了赤裸裸的抒写，将思想融化在形象和含蓄的隐喻之中，使其更富于内涵，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
《世界就是这样》（张凌）是我爱读的一首。这首带叙事成分的抒情诗，有着睿智的哲理思考，一方面表现了青年女诗人对人生、对世界的童真的圣洁的态度，另方面又表现了成熟、深刻的认识。她在诗中对妹妹说：“从小妈妈疼你/ 老师爱你/ 她们教你爱每一个人/ 也告诉你每一个人都爱你/ 她们将一个暖烘烘的世界捧给你”。然而，世界并非是一个美丽的伊甸园，世界是复杂的，“有红色也有灰色/ 还有黑色/ 你的眼睛还不习惯这冷色调/ 那是因为你的眼睛还湛蓝湛蓝”；“世界有高山/ 也有峡谷/ 有春日/ 也有北风/ 有阳光/也有黑夜”。诗人用虚拟物象的隐喻手法，将一个美丑互衬、善恶相渗的真实世界摆到了读者面前。对待这么个现实世界，应该采取什么态度？我们一些“新潮派”诗人，往往在诗中表现一种消极的态度，在现实面前逃循，缩回“自我”的小天地沉吟，寻求自我陶醉。这是不可取的。然而，张凌却不，她告诫“妹妹”，当你像“一杯蒸馏水汇入汹涌的黄河”投入这世界的怀抱时，“不要困惑不要痛苦/ 也不用害怕/ 这也是种牛痘/ 这也是打卡介苗/ 每注射一次疫苗/你就增进一分抗菌力/ 每增进一分抗菌力就添一分成熟/ 每添一分成熟就丢去一分稚气/ 但是/ 妹妹/ 千万不要把童真一块丢去”。到这里，作者已将自己对人生、对社会的态度，升华到理性认识的高度，这是辩证唯物主义的态度。但作者却没有使用概念化的语言，而是用种牛痘、打卡介苗等极富童趣的比喻予以阐发，既表现了作者的童真，又显示了作者成熟的思考。诗的感情热烈而亲切，语言平白自然，娓娓动听，融诗情、哲理于一体，读了使人得到深刻的启迪。
赵婧、邓妙蓉、罗瑞玲、黄海凤（也包括张凌），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女诗人。有人说，当前我国“女性文学”的特点是注重感情、爱情观念的重新审度，以及对精神、人性解放的强烈追求；在“情”与“理”两个方面，往往“情”重于“理”。这可能是有道理的。我想，这几位青年女作者的诗也算是例证。这些诗大都是写友情、爱情以及写对未来的渴望和期待。写得十分纯真、热烈，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只不过她们在袒露纯真、热烈的情愫的同时，却也不乏深刻的理念思索，并且将情、理都融汇于诗的形象和意境之中。我们试读一读邓妙蓉的《一个少女的日记》。这首诗用虚写的抒情笔法，披露一个少女——“我”初涉爱情国度时的内心世界，从我“走出静静地处女林”时的幼稚、陌生和好奇，进而升华到感情的高度释放和精神世界的高度升华；“此刻，面对着一片清新/ 和袒露的山峰，以及/ 浑圆的太阳，我/ 再也没有什么秘密了/ 是的，再也没有了”，全诗的感情是丰富多彩的，既有女性的细腻、含蓄，又有女性的奔放。然而，作者却“不仅仅是为了调剂感情的色彩/ 而是为了阳光与实在的明天”，诗的结尾，还提出了值得人们揣摸的结论：“呵，人，不能永远是得到/也不会永远都是失去”。罗瑞玲的《神秘岛》这一组爱情诗，与邓妙蓉的诗有异曲同工之感，都是从作者的感情酿造室里端出来的（当然是经过诗化了的）真真实实的感情，所以能给人以感染，扣动人的心弦。作者在诗的开篇，就以形象化的概括语言，点出了爱情的“秘密”，提炼出发人深思的哲理：“在茫茫的人海里/ 每一颗心都有一架热线电话/ 只要你拨准心灵的密码/ 便能进入那神秘岛/ 尽管得到的并非都是幸福/ 失去的也不尽是遗恨”。
《泪水里流出的诗》，可视作青年女诗人赵婧的心灵的自我袒露，是与孤寂、苦涩、痛苦的感情的搏击而撞出的声音，“我以为/ 爬过这风雨交加的今天/ 就是怒放阳光的地带了/就是恬静的湖就是洁净的风……”可是现实并非如此，诗人还须在特定的环境下，经历一番感情的折磨，还有痛苦，还有泪水；不过，作者没有被痛苦击沉，因为她打开了心的大门，贴近了现实，“把目光投向人流/ 世界便大了”，于是“我听到了/ 听到了/ 远山激情的/ 呼唤……”这组诗写得比较虚了些，带着朦胧的色彩，但并没有给人低沉的感觉，因为作者的感情海洋是跃动的。黄海凤的《岁月的平衡》是一组哲理短诗：“生命的小舟是在宁静的梦境中/达到平衡/醒来的我们却不愿稳稳地停在平静的港湾”、“岁月如同一个圆周体/那终止总和起点相交”，这些精辟的句子，是作者对生活进行过滤和升华了的诗化了的理念，是很能启发人们的思想的。
林桂珍很善于从平凡的生活中捕捉诗意，又善于用新颖而巧妙的构思、凝练的语言来表达主题。这里的两首诗，都是写青年人的友情的。《心愿》以一条虚拟的“绳子”来表现：“多想把时间打成一个结/ 紧紧地拴住/ 将要道别的心”、酒的“阵阵悠悠的醇香/ 在心里/ 揉成了一条长长的/缠绵的绳子”。友情描写得多么细腻、深刻。再读《年轻的夜街灯》：“曾试着把梦/ 挂起来/ 当一盏夜的灯/ 希望照亮/每一颗年轻的心”。他（她）们就是这样去寻友谊、觅知心的。当友情失落，梦幻破碎，陷入彷徨忧伤的境地时，他们就举着这盏灯“互相照亮了/ 对方的心”。梦与梦相通，心与心相印，多么美丽的想象，多么纯真的情愫，使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读者，也会为之所动，感情也随之年青了。
与这些女诗人的风格形成鲜明对照，冯春华的《男子汉》和唐德亮的《瑶山，瑶山》、《酒歌》，是粗狂豪迈的大歌。前者虽然采用铺排的手法，艺术构思上还有不够功力之嫌，但因为作者抓住了男子汉的特点，准确地予以概括：“剖开我们坚硬的胸膛/ 已盛得下祖国历史的曲折”、“三十岁的体魄生长着风度和魅力/ 三十岁的头脑燃烧着勇敢和智慧”，这些自豪的诗句，是使人感奋的。后者用沉重响亮的音调，唱出了瑶族苦难的历史和美好的现实，刻划了瑶族人民不屈的性格：“于是那一个个匍匐的脊梁/ 托起了春天的星座/ 那把沉寂多年的长鼓/ 奏响了风暴雷鸣……”、“他们邀月亮一起共酌/ 月亮醉花了老眼/ 他们和太阳豪饮/ 太阳跌跌撞撞地走了/ 在西山口醉红了脸盘”。联想大胆，形象高大，笔力透纸，是不可多得的佳句。此外，吕学煌的《春天的笑声》亦是一束有浓郁的清新气息，意趣盎然的短歌。
自然，“五月诗社”这群年青人，毕竟涉足诗坛时间还短，思想素养还不够成熟，艺术功力还不够深，因而有些诗还带着明显的缺点，比如有的诗虚实结合不够，或失之于虚，或失之于实。有的诗朦胧色彩过浓，掩盖了应有的清晰度而使人费解，有的诗意象比较零碎，语言不够凝练等等。年青人的创造，通常是带着缺陷的。相信通过不断的实践，随着经验和教训的累积，他们必定会逐步成熟起来，写出更多更美的诗。
（原刊于《作品》一九八八年一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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