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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房子
  文 / 赖政谊
    


    我的父亲在这个城市中没有自己的房子,不过他没有让他的妻儿露宿街头。换句话说,这几十年来,他一直租着别人的房子过日子。
    父亲是名运石矿的工人,他靠着一辆生满铁锈的东风车没日没夜地运送矿石为生,收入微薄。十八岁那年他去了当兵,当完兵回来后就开始做这一行,一做就是做了几十年。按常理来说,做了这几十年的运矿工怎样都会有点积蓄,可他却没有。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父亲年少时好赌,常把辛苦挣来的钱输了不少。这种好赌的性情到了四十六岁的那年才收敛了不少,不过,青春不饶人啊,四十六岁的他才懂得赌博害人,四十六岁后的他还能有多少精力去挣更多的钱呢,不能不说醒悟有点晚了。待他终于有了一丁点积蓄的时候,蓦然发现中国的楼价比以往都不知涨了多少。
    父亲是个爱面子的人,他总希望在五十岁前挣够钱,然后买一所干净明亮的房子入住,在亲戚面前挣够风光。但是生活并不是一张平铺直舒的红毯子,很多事情它并不会如你所愿。自2003年伊始,石矿业开始在中国有所萎缩,尤其在广东。因此,一天下来他最多只能运上两三车,除去油费,一天挣到的钱只能供一家人的三顿温饱。生活上的不顺,加重了他的郁闷。经常无处发泄时,他借酒发愁。回到家,因心中被郁闷与生活上的不满充斥着,他通常会胡乱地打骂一通,不知道他骂谁,但是他那颓废的样子让我很反感。其实,我一直都希望我的父亲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可是现实展示在我面前的与我想象之中的相差甚远,这让我有种莫大的落差感。
    当他愤懑的情绪还没得到充分发泄的时候,他经常会指着我和弟弟骂。我站在屋子的角落,看着他嘴里喷出的唾沫,常会感到无以名状的悲伤。而当我的悲伤达到一定的饱和度时,我拥有的不仅仅是悲伤,还有对父亲的怨恨。父亲的工作时间紧,加上我住校,很少回家,和他缺乏沟通,相对而坐时话少得可怜。所以,我们的关系冷得可怕,就像一间被北风不紧不扣搜刮着的小屋,留下的只有寒冷的气息,寒气渗入心膛,让人有种揪心的痛。
    父亲性子暴躁,倔强,为人处世时总缺少伎俩,从不会把事情处理得很圆滑。中秋时节,我们众多的亲戚朋友都会聚起来吃顿饭。席间,伯母提到家乡的村委对没房没地的农村户口的人下发安抚金的事情。她说,父亲在城里工作已久,早已习惯城里的生活,应该没那么早搬回家乡那边去。如果不搬回去建房的话,钱就无法发的下来,刚好他们家因建房的事也缺钱,所以就希望父亲把钱借给他们,她代父亲去领。
    本来借钱一事并不是难事,何况是大嫂向小叔借钱。但是伯母借钱向来是有借无还的,她总是把归还期无限地延长,不管你亲戚不亲戚,直到你死缠烂打地催她,她才会把钱一点一点还你。想到这一点,父亲当然有点不乐意,并且买房心切的父亲岂会放过这次拿钱的机会呢。他的心在焦急着。这时,母亲打圆场说,不如让我们想想吧,过几天才给你答复……
还未等母亲说完,父亲就从嘴里蹦出一个字:不。这或许会令原来有点尴尬的氛围,变得更加不安。母亲坐在椅子上有点忐忑,眼光略略扫过父亲枣红色的脸庞。父亲继续坚定地说,不。这个“不”字说得掷地有声,让人有种无法抗拒的感觉,若是其他人或许会知趣打消借钱的念头,不过,伯母不是省油的灯,她带着一种埋怨的语气责怪父亲说,作为亲戚,难道借点钱都不可以吗,又不是不还你,用得着那样无情相待吗。她说话时,眼里透出令人畏缩的眼光,尖锐得厉害。
    屋子此刻很安静。原先大伙还在桌上敲打碗筷发出清脆的声音的,此时此刻已变得沉寂,像似被埋在深海里的口风琴一般,无法奏鸣。时钟在行走,滴嗒滴嗒的声音响得很清晰,清晰得可以让人们数出秒针在一分钟走了多少圈,总之在寂然的时空中,沉默让人觉得可怕。
    父亲没望伯母也没吭声。拿着饭碗顾自扒饭,伯母微微坐正了身体,仰着头俯视父亲,鼻孔涌出了热气十足的愤怒的气息。
    你怎么就变得那么敛财啊。伯母的声音有些刻薄,怎么都成了吝啬鬼那样啊。她的话说得有点难听。
    我不知道这其中的那个词激动了父亲神经。只见父亲猛地站起来,将碗很大力地扔在桌上乒乓响。这一刻,谁也不敢出声了,包括伯母。伯母她只是紧抓着身旁的包,生怕这包也会摔得粉碎那样。
    你还敢说多一次。父亲的声音很低沉,低沉中透出一种难以压抑的怒气。双手的拳头紧紧地握着。
    伯母咬了咬牙,目光仍直视着父亲,但比原先多了一份畏怯。她没说话,弯着腰慢慢地站起,与父亲的目光对视一两分钟后便愤然离开。
    中秋的聚餐很不愉快。屋里的白炽光依然亮着,光线亮堂堂地直射人的眼眸,有种难受的感觉。它没有温度,没有温情,没有温馨地照着,但不管它有没有温度,有没有温情,有没有温馨,人们还是夜夜都亮着它,因为他们需要。也正如钱一般,我似乎看到现今的世界好像被钱所覆盖,人人都希望筑建一个金钱的堡垒,在那里会有数之不尽的金钱。但是,我想,在金钱的城堡里面,人们能数的就不是钱那么简单,他们坐在金钱的中间,一张张地数着自己的空虚,自己的寂寞。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我慢慢地把桌上凌乱的碗筷收拾,然后又稍稍望了望父亲一眼,紧锁着的眉头似乎并没有要解开的意味。这使日经沧桑的脸更显苍老。我一点一点地把破碎的碗片拼凑,但无论怎样碎片与碎片之间还是存在着缝隙,像似有某种排斥力。我在其中也窥视了人的情感,人与人的矛盾中,总会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间隙。
    村委下拨的钱虽然不是小数目,但离建房买楼的钱还是差了一大截。终究,父亲还是要在城里挣扎地挣钱过日子。
自从与伯母吵过之后,父亲的心情似乎更加的不佳。生活上的压力和亲情上的缺裂当然会给原来已千疮百孔的心灵更添孤苦。他没什么朋友,心理憋着的心事不知应何处倾诉,酗酒成了他唯一的发泄的途径。
    他染上酒后,我发现他晚上常常咳嗽,有时一咳就咳到天明。听着他的咳声,我有中隐隐的痛。半夜被吵醒时,我通常会走出阳台,看看夜晚飘动着的云,浮动的云层在夜的上空围着月亮盘旋回转,而月亮在漩涡的中心,变得谲诡莫测,我望着它的神秘,可朦胧的月色只更添我的愁绪。城市在夜色中静谧地安躺着,熟悉的城市此时变得异常陌生,我小心翼翼地开门和关门,深恐打扰夜的宁静。
    母亲看见日渐消瘦的父亲,决定去买些补品与水果来滋润一下父亲的身体。母亲常买苹果,因为我和弟弟都比较喜欢吃。母亲是疼我们的,我们都知道。每当买回苹果来,母亲都会细细地用清水洗过两三遍,然后用小刀把外层的皮削掉,再把苹果切成四块,安然地平摆在桌上。苹果此时散发出果肉的清香,在阳光中伴着水滴闪烁着晶莹,显得特诱人。我把苹果肉小心地放进嘴里,含着,耐心地享受着那股清凉的滋味。母亲则会侧着头,仔细地看着我们吃,眼里充满柔意,一面吃一面满意地点点头。父亲的吃法则与我们大不相同,他吃得大大咧咧,把苹果塞进嘴里就是了,根本都不会细细地去尝一下苹果的滋味,就把整个苹果嚼进肚子里去了。他总嫌母亲买的苹果不够脆,母亲听后则会重重地扔下刀子,斜着眼睛望着父亲,说,下次你来买。父亲笑,我买就我买。说时,母亲也微微地笑了笑。这是我们家比较温馨的场面,时光在此静静地流淌,缓缓地透出世间甜腻的真实。父亲其实也会有柔和的一面,就是当他和母亲开玩笑的时候,整个人都会显得很亲切。可这种机会是很少看到的。至于苹果,父亲没怎么买过。
    我是穷人家的孩子,平时没什么娱乐,对于太昂贵的消费,我一般不会去接触,所以我一直宁愿看书,因为不用消费很大,而且书可以向图书馆借或者问人借也可以。父亲平时也不会怎么反对我去买书的,只不过如果是买得太多书的话,他则会有很大的意见,毕竟,买的多,用的钱也多。有一次就是因为我买了太多的书,用完了新年所得利是钱,父亲为此深深地骂了我一顿。
    在某一个晴朗的中午,父亲终于买了苹果回来。他端端正正地把苹果摆放在饭桌的中间,一遍又一遍地把苹果擦净,再一个又一个地把它们数来数去,“一,二,三,四,……十五”他数得有点兴奋,居然看不见我从大门进来。如果不是我因为搬书搬得手疼而发出声响的话,原本专心摆弄着苹果的他根本不会发现我。听到声响,他的视线转到我身上,见我拿了那么多书回来,他眼里发出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这些书你从哪里弄来的?”他用一种很沉厚的声音问我。这种声音深沉得仿佛把一颗石子扔进湖水里,也不会发起半点涟漪。
    从父亲严肃的语气中,我似乎感觉到一种可怕的气息在父亲身上散发出来。“我是买的。”我照直说,声音有点颤抖。
“买的?”他再次问道。
    我紧握着拳心没回答,手心的汗湿漉漉地冒出。迟疑了半刻,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哪有那么多钱买书?”
   “利是钱。”
   “那现在还剩多少。”
   我沉默。
   “用完啦……”
   我依旧沉默。
   “你买那么多书是不是不用钱啊。”他的声音从深沉转向恐怖的吼声。
    我顿时吓得直抖索。慢慢地意识到一下子用那么多钱去买书是很容易得罪父亲的事情,毕竟,钱在他心目中,是个很敏感的话题。
    大厅里沉寂得厉害,他现在只是用两只眼瞪着我看,仿佛眼珠要掉下来一般。我越发觉得自己在了客厅里的时间非常难过,心脏好像有千万只蚂蚁进行着啃噬一样。我受不了这种折磨,这种充满火药味的空气,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内,有一种很强烈的反抗力,这股劲慢慢地扩大,一下子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于是头也不回地就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面。父亲即时就跟着我跑进来。我拼命地想把门关上的时候,他却用力地想把门打开。霎时,门开了,由于他的力度大,原本放在书桌上的一些书也被震了下来。此时,他的眼珠似乎真的快要掉了下来了,上牙和下牙之间紧紧咬着,来回地摩擦,发出骇人的响声。我知道他的愤怒已经持续升温了。
    “你知不知道我挣钱有多么辛苦,我们现在还没有房子,我拼命地省钱,而你却随便花钱买一些不顶用的书,你对得起我吗,啊!”他大声说道。
    他的话,重重地刺激到我的神经,我的体内似乎又有一个小野兽要奔出来一样,“啊……我不想听你说。”
    我喊得很竭斯底里,他似乎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愤然地把我的书推倒在地。我看着那些被推倒的书,心里有种揪心的痛,像似看着自己精心经营起的一片树丛,忽然一夜被人破坏掉,只留下一片发黄贫瘠的土地,悲凉得可怜。
    逐渐地,心中积聚的怨恨一层一层地凝结在一起,然后一点一点地膨胀扩大,最后充满力量地爆炸开来。此时,我已不会顾及太多了,一股蛮力冲向父亲,撞开了一条路,跑到大街上了。我始终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常因为一些小钱而轻易发怒,并且,我又不是用这钱去干什么坏事。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的心不明白我的想法,一直都是。但是换了另一个角度,我又何尝明白父亲呢,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挣钱的艰难。
    跑着跑着,很没目的地来到一个小小的公园。公园里栽满了小叶榕,风吹过,叶子开始刷刷地颤动,带着些许的恐怖的意味。而哀伤的气息似乎也从某一个角落缓缓地灌进林子里,一片片地弥散在空中。林子响起了惆怅的曲子。
    我坐在公园的木质长椅上,木讷地望着路边的灯。不过,城市的路灯没有情调,跟家里的灯光相比,少了一些温暖,也少了一些温馨。我选择离开这里,坐在长椅上只能更添我的落寞。
    尔后,来到公交车站。随便地上了一部车,车内的人很少,零落地散在车厢的各个角落,没有人愿意说话,车厢里透出城市独有的陌生感。我慢慢地把视线转移到车厢外的高楼大厦。大厦里的每个窗户里都照射着令人向往的光亮。我想,住在里面肯定是件很幸福的事情,肯定会有个通达事理的父亲,肯定会有个不用为钱而整天发愁的母亲,肯定有个能用钱买很多书的我。可是这一切都是在幻想中。我把窗户打开,迎面而来的风夹带着肮脏的尘土打得我的脸庞有点疼,我从幻想中醒来。
    下了车,来到一个面摊前。摊前的桌子横七竖八地散在路边,显得很难看。可还是有很多人聚集在这里吃面。碗里面升腾起一缕缕温热的水汽,水汽渗着面条的香味随着风一阵阵地迎过我的鼻尖来。随即,肚子响出“咕咕咕”的声音。我开始怀念家里温热的饭菜来。面食的香味沿着风的路径飘散在四周陈旧的店铺前,细细地融进了空气中,而店铺内,我看见里面的一家大小正在开心地用着餐。待香味再次来袭时,我的鼻尖已经酸透,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滚。泪水顺着脸的轮廓柔柔地渗进我的嘴角边,然后融入口腔,有种咸的味道。咸水慢慢地冲淡着心中的怨气,我想,我该回家了。
    在走到家前的斜坡路口时,我看见在微黄的路灯下,照着两个惨淡的影子。一位男人紧紧地裹住大衣,蹲在地上,吸着闷烟,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头发,似乎很苦闷的样子,而他的头发在路灯的光照中带着些许苍白。另一个女人则直跺脚,转来转去,站立不安。他们似乎在这里好久似的,因为看到他们红通的手掌,必是在这寒冷的晚上站了许久。待我走近时,才发现这是我熟悉的身影。女人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了我,我站在那里静静地站着没动,她急忙地用力拍打着身边的那个男人,男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发现了我。然后,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扔掉手上的烟头,但他并没有迈起脚步向我走来。
    “小政。”我听到母亲急促的叫唤,母亲冲了过来,把我抱住。我感受到母亲的身体上的温热,好暖,还有她所散发出的乳香味,有种柔柔的感觉。
    父亲却一直站在那里,没说话。我从母亲的怀抱中抬了抬头望他,他的表情有些木讷甚至不知所措,他的样子似乎让我顿生怜感。尔后,我把目光转移到地上的那个烟头上,看着它被黑暗吞噬,悄无声息地逝去所有的温热,火光在寒冷中消失。
    回到家,父亲小心翼翼地把饭菜蒸熟,放在饭桌上等着我去吃。他突然对我那么好,我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看到饭菜腾起的一股股热气,感觉很窝心。吃完了,父亲和母亲打算睡觉。临睡前,父亲指了指冰箱里面,说:“刚吃完饭,就吃个苹果消化消化再睡吧!”
    我遵从他的话,把冰箱打开。冰箱的上层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今天所买的苹果。我好数数,于是把所有的苹果从左到右数一遍。“一,二,三,四……十五”我惊讶地发现一个也没有少。我在从头数多一遍,还是发现没有少。原来,他们一个也没有吃,全都留下来给我了。“一个也没少……”我口中念着,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动,其实,父亲也知道我喜欢吃苹果的。夜深了,月光悄然躲过前面楼层的阻挡,肆意地向我们的小小的阳台上洒下银寒色的光辉,屋里充溢着一片柔情。
    父亲是个做事性急的人,这种人做事不够谨慎,容易出差错和意外,而且他这种性格的人很容易与别人吵架。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上课。当手机开始震动时,我故作从容地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来看,是母亲的来电,我按下接听的按钮。
   “喂。”我小声地对着电话的那一端说。
    电磁波传来哭泣的声音。
   “妈,你在干嘛呀。”我有点担心地问。
   “小政,你爸在工作的时候出意外了,现在在医院……”  
    没等母亲说完,我便倏地站起来。全班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我顾不上太多,马上向老师请假,接着狂奔去医院。
    听母亲说,父亲因为在矿石场工作时,想多车些矿石,挣多点钱,但是前面的师傅运作得很慢,父亲在后面等得不耐烦。他怕如果在这样慢下去的话,只会车得很少,性急的他没等到分钟就跳下车,去找前面的师傅问到底是怎样运作的。来到挖矿处,才发现师傅一边聊着电话一边慢吞吞地操作着。父亲有点看不过眼。
    “喂,师傅,能不能快点啊。”父亲扯着嗓子喊。但由于轰隆隆的车声淹没父亲的喊声,师傅听不到。
    于是,父亲向上一跃登上挖矿机的车钢上,使力地拍打着。这时,师傅终于有了反应,不过,满脸写着不满的表情。
“嘿,你就不能动作快点啊。”父亲有扯着嗓子喊,声音有些沙哑。
    师傅不满的程度升高。“你什么人啊你,老子想怎样就怎样啊,你管得着吗。”说话中带着几分嚣张。
    这种嚣张的态度惹怒了父亲,父亲开始用粗口大骂。师傅听得很不是,对父亲骂得更起劲甚至骂到手舞足蹈。听说就是骂得太过起劲和激烈,无意中,师傅不小心碰到操作的按钮。瞬间,几块坚石从天而降。幸好父亲的反应能力够快,能快速从车钢上跳下来,不过,那脚因为挪动得比较慢,最终还是被矿石压住了。鲜红的血液从父亲的脚汩汩地流出,在暗灰色的矿山中添上一朵凄美的血红色花。
    等到我赶到医院时,父亲受伤的脚刚好包扎完毕。可因为失血太多,暂时未能苏醒过来。医生向母亲建议最好是住院观察,等身体恢复才离开。母亲错乱的思绪在短暂的时间内无法整理,便一切依着医生的意见去做。待母亲出去办手续的时候,我独自一人静默地坐在房间里。空气中弥散着消毒药水的气味,在人毫无准备的条件下,一股股地袭来,浓烈地压在鼻尖上,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望着父亲苍白的憔悴的脸,我心痛得很。时间似乎一下就晃过了许多,这时才发现父亲原来已经很老了。嘴角上胡须也开始发白了,有种历经沧桑的感觉。或许,他曾经经历过许多,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开始一点一点地释怀心中对父亲的怨与恨,我觉得,人长大了,很多东西也不应该再去计较太多的了,尤其在亲情面前。
    父亲住院的那段日子经常都是郁郁寡欢的。我放学去探望他的时候,他总是抬起头望着窗外。窗外四处围栏上缠满了绿色的藤蔓,在初春时节,翠绿枝条间充盈着春天的气息。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看我,良久,又只是直直地望着窗外看。
    “爸,你有心事吗?”我弱弱地问。
    他没答话,一味地吃着我削给他的苹果。
    吃了一阵,他却说,不吃了。我便坐下陪他聊天,我俩平时话就很少,一时间实在很难找话题。
    “唉!”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眼眶开始红了起来。
    我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爸,怎么啦。”我压抑着自己的哭腔。
    他又缓缓地叹一口气,说:“这次住院应该用了很多钱吧。”他带着自责的口吻说,“我真没有,钱又没有,而且又没挣到多少,又买不到房,净会用钱。”
    “不是这样的。”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我哭着说,“爸,你也够辛苦的了。”
    他没应我,提起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双手,有点像忏悔的基督徒。我看了感到心悲。他的双手在岁月的打磨中变得越来越粗糙,如松树皮裂开般,蜡黄的手像打了褶皱的黄皮纸。他的沧桑与辛苦,这双手足以证明。而我则没有理由责怪他。
    在一个黄昏的午后,我照例来到他的病房。他这天特别的安静,黄橙橙的光线柔和地洒在他的脸上,显得特别从容。我坐在他身边时,他微笑着,嘴角的弧度很好看,与之前的他相比,判若两人。他轻轻地从床头那里拿出一本书,是米兰•昆德拉写的一本书《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书的封面很好,蓝蓝的色调有种柔情的感觉。我把书捧在手心,浅浅地抚摸着书的质感。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父亲是懂我的,他不仅仅是个粗暴急性的人而已,其实他可能也有温文儒雅的一面吧。我真的觉得很开心,有种暖暖的感觉。
    出院后父亲并没有马上去工作,因为他的身子是不能一下就承受如此大的负荷量。在家的时光,父亲有时会走到大街的公路上,观看着初春盛放的白玉兰。那些玉兰花每朵都深情而孤独地盛开着。路灯下,花朵周围显出一圈圈昏黄的光晕,树下落满花瓣,无一不是肮脏的颜色。除此之外,他最喜爱的是莫过于在家看《蜗居》这部电视剧。也许,里面的主角跟他情况有些相似,都是为自己能够拥有一所房子而在城市的边缘上努力地挣扎。我不知道父亲是含着怎样的感情看这部电视剧的。每当看到一些伤感的场面时,父亲便会眯缝着眼睛,眼角上的鱼尾纹清晰地刻画着他的哀伤。
    一个月后,母亲帮父亲举行了五十岁的大寿。那天,父亲早早收工回家,见母亲在厨房里忙着,父亲也就找点事帮母亲分担一下。我放学回到家,看见父亲在阳台剥着洋葱,一阵催泪的刺激浓浓地笼罩在屋里间。
    “爸,把洋葱放在水里剥吧,这样你就不用拼命流眼泪了。”我看见眼眶湿透了的他说。
    他回头笑着对我说,不用了。
    我知道他会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意愿,所以便不多说了。在后来我稍微成熟的时候,我才明白父亲的做法。其实,在人生中,我们总会遇到许多不如意的事,但是很多悲伤的时候我们并不能掉下眼泪来释放自己的哀伤,只能坚强地走下去。而洋葱催泪的刺激让我们有了让眼泪释放的机会,释怀心中悲伤情感的机会,可以让眼泪流得更舒畅,这样才会使我们的心灵更加的舒坦。利用洋葱的效果,可以做到自然又体面,又能不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何乐而不为。
    但是,五十大寿那天,父亲明显地不开心。原因很简单,他曾承诺过要在自己五十岁前买到一所房子,结果这愿望未能实现,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件很痛心的事情。
    四月初,斜坡路口钱的木棉树开始绽放花朵了。木棉树笔直地生长着,歪斜的树干横着壮大,土灰色的树杈上挂满了朵朵硕大的花朵,红灿灿的,有些喜庆的感觉。我对父亲说,木棉花开了,有空我们去看看吧!他微微地点点头。
    在一个风轻云淡的下午,我和他静静地站在树下,听着时光在耳边流过的声音。木棉花迎着风,轻轻地招展着,在暖暖的春风中,木棉花透出一缕缕幸福的气息。我们一直站在树下看,直到夕阳西下,屋影斑驳时,父亲说,回去吧!
   那你的心情现在怎样啊。我问他。
   他沉默,望着树上的花。
   其实有没有房子都不重要的,只要我们有个温暖的家就可以了,父亲,对吗?我说。
   他用轻柔的目光望着我。只要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不就是最好的事了吗。我继续说。
    他眼眶又开始泛红,嘴巴张了张,后来还是合了上去,紧紧地抿着,然后,“嗯”了一声。
    我牵着他的手,安静地走回家去。他的手虽然很粗糙,不过很温暖,让我很安心。我和父亲回过头,相视一笑。我发现亲情原来可以在时光中雕塑的越来越完美的,从前对父亲的怨与恨可以从一个简单的笑容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亲情其实如酒般,在岁月的长流中越发芬芳。
    五十岁后,父亲的性情也转变得很快,比以往要温驯了很多。他现在很少会提及有关房子的事情,而且对我们的态度也越来越好,我们的情感也随之转好。
    在临回学校之前,父亲总喜欢买一大袋苹果让我带回学校吃。有一段时间,因为忙着考试而忘了吃。到考完试后,把苹果从底箱翻出来时,它已腐烂。我试图削去腐肉,继续把苹果切来吃,果肉放进嘴里仍有种清爽的感觉。我脑中不由地浮现起在家吃苹果的一幕,很温馨,很温情,很温暖。我觉得,有没有房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个温暖的家,就像粘在洗净后的苹果肉上的水滴在阳光中闪烁着晶莹。
2012/5/14 12:32:59 发表 | 责任编辑:桂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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