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的第一天，她和我手牵着手，穿过几条街，到达一所有些僻静的学校里。那时是九月的清晨，充满堕意的阳光，透过树梢，带来微微的温暖。路边的花在秋天里开出白色淡淡的味道，慢慢地飘散在四周，在喧闹的人群中越显静默。
很多很多孩子，在预备铃打响的一刻，都是哭着不肯放开家长的手。我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她，用坚定的眼光说，我不怕，你放心地放开我的手吧。虽然目光表达的内涵是如此，但是我一直都是用怯怯地眼光打量着身边的事物。她似乎是个很好的心灵捕手，她知道无论怎样，第一天，我还是会害怕的。于是，她蹲下，用枯黄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整了整我北风吹乱的头发，然后给了我一个很慈祥的笑容说，第一天要加油啊。我听后，有点想哭的冲动。
终于，上课铃响了，顿时人影散乱错杂，奔向不同的方向，可是，在那么多人影中，我却能很清新地望见她。她那天穿着一身深黑色的素装，显得很庄严和大方，在纷扰的人群中静静地目送我远去，在空气中浅浅地透出一股恬宜的气息。我背着书包一直往课室的方向走去，不断回头看她，她依然站在远处目送着我，好像穿越了一条时间的长河，我与她的目光在隔空交会。
最后，她在我视野中成了一个黑色的点，我看不见了。
到了十九岁离开家，到韶关求学。她来火车站送我。告别时，她照例抚摸着我小小的额头，只不过，现今我已经高过她了，岁月的沧桑，使得她七十多岁的骨架渐渐地萎缩，变得越来越矮。她干瘪的手与我的发间摩擦出一种重重地粗糙感。我在这重重地粗糙感中，深感到她对我的不舍。在嘱咐我几句话后，她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我顿时不知所措，胡乱说了几句，就急忙忙地跑进站，为的是不想看见她泪流满脸。
在长长的列队中，我还会像小时候一样，不断地回头看她。她站在外面，眼光随着我的背影一寸一寸地往前。当我进了火车大厅时，她的背影又一次地消失在我的眼帘里了。
她一直站在我身后，默默地守护着我寂寞地影子。
然而，时光是残酷的，渐渐地，时间已把她塑造成一个脆弱的人。慢慢地，慢慢地，我发现她变得不会照顾自己，很多事情做起来好像小时候的我，甚至比小时的我更不如。我仿佛有种时光错落之感，望着她瘦弱的背影，我突然有种莫明的悲伤。
我把家里的地址详细地写下，放在挂在她前面的小袋子里，大声地对她说，如果迷路的话就打上面的电话，或者叫路人照上面的地址送你回来。她听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我把她托送给保姆后就赶着去上学。不过由于放心不下，还是站到车开出后才走。我站在马路的对面，看着她矮矮瘦瘦的身影通过阳光的直射，投下单薄的背影。她在保姆的扶持下，颤巍巍地登上车里。我一直望着，一直望着。
我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后来才渐渐地体悟到，原来在时光中，我们开始交换着角色，我从当初不经世事，变得成熟和坚强，变得会处理身边的琐碎烦事，学会照顾当初照顾我们的人。或许，这就是成长的意义。
在暑假回到家的时候，她笑盈盈地迎着我回来。待我把行李放下不久后，她开始拉着我的衣襟，示意陪她出去走走。我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叫她稍稍等一下。她瞬间安静起来，宛如小时候的我。看着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凳上时，我有种想发笑的感觉。
每当她看电视，不知不觉睡着时，我总会把一张被子偷偷地盖在她身上。等她发现时，她笑得很天真地对我说，“好暖啊，哈哈。”然后，抓着我的手慢慢地抚摸着。我心里顿时觉得有股温馨的之感。
有一天我陪她搭车去医院。因为来得过早，公交要有一段时间才能到达。我与她肩并肩地坐在候车厅里。她说，我想照张相。我拿出相机，对着她，走得有点远。
我说，“外婆，坐得好一点，头不要歪。”她听话地点了点头，娴静地坐着，两手放在膝上。刚好车站后有一片浓密的 树，旁边坐着一个孤独的老人。
“我要看到你笑，外婆。”
她看着我，笑了。我才留意到，那天她穿上的黑白衣领，宛然一位中学生似的。
我觉得，即使时光把我的青春抹掉，但是，如果能换上这样一个清纯的笑容，我想我在时光中也找到自己的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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