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伯忌辰百日来临之时,我重拾起为他写点什么的念头。在《古苑梅:和韦伯的忘年之交》一文里,我曾经表示过,由于在《永远的情怀与映像》里第一章已写过他,就不想再重复了。后来觉得《五月上河图》里对他轻描淡写,是一种不恭,所以为他再写篇章,作为纪念。
其实,我对韦丘的印象,有相当一段时期是不好的,甚至是完全负面的。
缘起,三十年前我初到已故同学胡卫平父亲胡燮然在起义路三层楼的家,墙上挂着署名韦丘的横幅“宁静致远”。韦丘,虽然不熟,但我知道他是桂老师的恩师。胡父见我对韦丘感兴趣,就说:“我们曾经在一起共事过,我们夫妇和韦丘夫妇感情很好。早两年韦丘住院时,我还买了两个鸡炖给他补身呢,现在他工作在作协,我可以写封信向他引荐你进作协的。” 当时我就谢绝了他的好意。其实,他误解我的想法。我从来喜欢独来独往我行我素的作风,来对入党做官入什么协会我完全没有兴趣。因为我是有别于他人的“怪人”。我认为包子好吃不在褶上,打铁先要本身硬,虽然不想成名成家,但我斗胆自认我的为人和成文不比别人差。凡是靠削尖脑袋混进什么省市、国家作协的,即使让你乌鸦飞上高枝变凤凰又能怎样,特别是那些得意忘形顾芳自赏的没什么真材实料的人,我都挺担心它脚下那根枯枝什么时候断了掉下来,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啊!因为我知道,契诃夫,巴尔扎克,大小仲马,奥斯特洛夫斯基,高尔基,鲁迅等人都没进过什么作协,但他们的作品为什么能存世呢,因为他们敢直面人生,剖析社会,敢讲真话。而那些投机取巧者则相反,这是我所不屑的。
没多久在韶关市委招侍所,五月诗友正襟危坐伶听韦丘关于创作的教导,在自由发言里我为了套近乎问他认识胡燮然么。他说不认识,我想他一定贵人多忘事,就启发他有次他住院时胡夫妻俩炖了鸡汤探望他……话没说完。韦丘便不耐烦了:“我不认识这人, 我没喝鸡汤也没收过鸡。”为何反响这么大, 莫非他心虚? 在场的人都指责我的不对。这后果是始料不及的,,我只是求证, 并没做错什么。但我对韦丘的好感瞬间降到冰点:若然你想人家尊重你,首先你必须学会尊重人。连最起码的礼貌都不懂的人,又怎能为人师呢!我不迷信社会上相当部分的名人名家,因为滥竽充数的江湖骗子实在太多了。 我不想评价诗友们对东江纵队老革命的敬佩心情, 但对韦丘这样无度量的反应我甚至怀疑他是东纵的“冒牌货”? 我两个舅父夫妇都是直接受司令员曾生指派的东江纵队地下党员, 官比他大, 都没他这么不近人情, 如果不是因为顾及桂老师面子,我一定会扬长而去。
赵元浩是我的大舅父, 东江纵队老游击队员, 以记者身份为掩护的地下党, 参加领导过省港大罢工, 足迹涉及全省30多个县, 会讲28种地方方言, 他说韶关, 连平, 和平, 东莞和香港去得最多. 因为文化水平较高, 头脑灵活, 解放后是华南缝纫机厂笫一任厂长, 对工人的需求总亲力亲为去排忧解难, 群众称之” 活菩萨”,头上的各种衔头就有30多个。 后调到暨南大学政治经济学任教授和系主任, 他老婆张淑贞也是东纵战友, 任广州重型机器厂党委书记.。
那天,为“查证”韦丘, 我专程来到文明路龙虎场我舅家, 那天刚好中山医院长邝公道, 岭南画派领军人物,、美术学院院长关山月和大画家王玉珏都在,我问他夫妇东纵粤北支队的韦丘认识么!结果是不认识。
我又来到惠福西盐运西我二舅赵式健家,他夫妇也是东纵队员,他当年掩护身份是邮差,实际是各处的地下交通员。解放后他当了交运局局长,老婆陈凤锦则是市二轻局党委书记。他们也说不认识韦丘。由于他们的关系,我认识许多社会上的名流和专家,几经打听,也没搞清韦丘的面目。也难怪,东纵有两万多人分散各条战线,相互不认识也不奇怪。
转眼到了1985年林泉笔会。当时韦丘带来了许多作家,如西彤,陈芦笛,野曼,丘超祥等作家诗人,对他们的讲话我都作了祥细的记录。由于对韦丘有很深的成见,在我眼中他是变了形的。虽然他讲得“唾沫横飞”,甚至讲到激动时“眉飞色舞”的大动作,我依然不为所动,半句也没入耳。别墅里隔床的文友有本韦丘的诗集,无聊时随手拿起翻了几下,没想这一翻竟吸引我读完它为止,真想不到这糟老头的内心竟有这么细腻感人,情感丰富诗句。这是我对他看法态度的初次松动,由于他常到韶关来,并和诗社共同活动,于是,大家开始暗地里叫他“祖师爷”。虽然大家对他是一边倒的“歌功颂德”,唯独我内心对他不以为然,如果我内心不是尊重桂老师,要维护桂老师的面子,我早就不尿他那壶了。
第二年铁笼笔会,许多诗友得到了老师的墨宝。西彤等几位老师都为我留了墨宝,“祖师爷”喝了酒的心情也特别好,突然转性竟然将他的一首诗写了给我:“青峰欲滴旌旗红,九马嘶鸣奋雪鬃;蹄卷风雷飞去也,漫天渔鼓唱葱笼。” 还另写一条横幅“发奋”鼓励我。由于受宠若惊,我只能对他说:“谢谢。”对他的礼遇,我说不准什么感受,但对他曾奋战在粤北九连山脉的耸山峻岭中,我在《决战大林莽》中也描写过战斗在九连山的恶劣环境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不同时代发生的事,但对“九马嘶鸣奋雪鬃” 我还是有同感的。
调回广州后,有一年我接到桂老师的通知,说“祖师爷”刚住院出来,又临近他生曰,要我们广州的诗友代表诗社去文德路作协宿舍去探望他。我去了,记得当时到场的有魏家坚,古苑梅,黄丹宁还有好几个叫不上名字的诗友,有些人还带了新版的作品送给他,乐得个老爷子合不上嘴,看到这情景我才真正感受到老头子是真心实意想把年轻一代培养成材的。
不久,赵小敏也调到省作家协会的《少男少女》杂志当编辑,有一天她找到我,要我帮忙租房子,找了两处不满意。幸亏韦丘伸出援手:“就住我家吧,要住多久就多久。”
赵小敏一家就住在他空出的房子里,一年多,直到分到房子为止。她由衷地感激说:“多得他的关照,孩子小时他帮忙接送,我下班晚了还在他家吃了饭。韦伯真是个好人啊!”
后来,在吴贻才、冯春华、赖年华、张凌、林桂珍等诗友的文章里,韦丘的形象潜而默化地渗入我心田,我对韦丘的成见与隔阂也象冰山似地静静在消融。
最震撼我心灵的是桂老师每期寄到我手上的“五月诗笺” 里,可以了解到韦丘历尽艰辛,花尽唇舌,终于为粤北山区和湘赣粤红三角山区的孩子们,从霍英东、何铭思的手里,筹集到一亿多元的“文教扶贫”希望工程资金,和五月诗社几个老社员及桂老师一道,踏遍红三角的青山绿水,建下了一座座启明星般的学校,把孩子们的希望牢牢地植根于未来。
两年前我家装修,清理出一大堆的过时书藉,报纸,杂志,六毛钱一斤的报纸杂志书藉竟然卖了一千二百元。在故纸堆里,我翻出几张关于韦丘,何铭思,桂汉标深入山区为希望工程奔走纪实的泛黄的报纸,我满含热泪瘫坐在故纸堆里,都七,八十岁的人了,他们是游山玩水么!我分明看到他们那颗赤诚的心在跳动……韦丘的墨迹也在其中找到,我立即装裱好,经历了24年我终于把它们挂在墙上。
等到我真正了解韦丘的时候,是今年三月二十四日泉家福与他的聚会,我本想和他好好谈谈,谈谈我们的误会,谈谈我对他老人家的不敬,并请求他对我的原谅,可是他却痴呆了。他永远无法理解我的内心。他把愧疚永远留给了我。
等到我真正完全读懂他时,他却是在死亡中挣扎,是在弥留之间残喘。我真想找个地方好好为他痛哭一场。但在诗友面前我不能,不能在人前显露我的怯懦。
他终于停止了心跳。我饱含热泪写下了《山川垂泪悼韦伯》。表达我真实的哀思。
他要永远离开这个他用一生为之奋斗的世界时,我用一篇《凤凰涅磐》为他送行。
2012年7月24日下午,从银河园出来,天边泛起变幻莫测的浮云,那不正是韦伯融入天地间么!
2012.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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