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佳音◆
——乌镇记行
青石板的水渍轮转了几度晚灯
油纸伞的裙边飘旋了多少桐叶
油画中的女主角还差一笔玉钗
让我有种预感
回忆即将来临
拉开门环 踽踽屐音
轻若齿边的留香
浓似拱桥的雨雾
青瓦 桨叶 细雨
顺水而来的佳人
你从民国的书卷中走来
酒吧 餐厅 会所
在你身上已散出脂粉的气息
可要知道
你的情郎爱素若荷瓣的少女
远胜锦缎金帘的贵妇
睡莲环抱的佳人阿
待到重逢之日
万勿令我泣诉如珠：
“当小镇变为城市，
城市也成为荒夷”
◆云岭绝章◆
——写于安徽泾县云岭新四军史料陈列馆
五层大楼
九个展厅
8300平方米建筑面积
五十多亩的纪念广场
免费对外开放
一整个上午看完了所有展览
却发现 自始自终
展厅内除了我之外
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观众
死去的人就这样死去
却没人想了解他们是怎么死的
我们攒钱去看好莱坞3D大片
却不想知道那些
使我们做自己喜欢的事成为可能的人
所经历的一切
即使这不用花我们一分钱
广场上的孩子们兴奋地玩着遥控赛车
专注得就好像
离他们咫尺之遥的陈列馆并不存在
在那扇大门里面的
是一群被放逐了名字的隐身人
他们只存在于历史教科书的油墨
却敲不进平常路人的心房
那些理想的子女
他们执着地要改造历史
历史也确实只被执着的人所改造
当竣工的礼花和滚烫的血一起流干
建造者的名字
却连被瞄一眼都成奢望
他们的战友们
也早已脱掉军装换上西装
难道这就是他们为之战斗的世界？
远走的脚步寂静无声
带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时代
也带走了那些
关于尊严、牺牲和信仰的见证
当护魂者走向坟墓
只剩下摩登大厦钢筋混凝土的支柱
再来一场战争
我们是会成为汉奸还是奴隶
◆天门思◆
——天门山记行
太白 你应无料到
你的一首诗1在一千年之后
创造了一片旅游景区
你的灵感没有死
它拉动了一个镇的GDP
山门上的对联
上联是爱国主义的激情
下联是汽车厂商的广告
据史书记载山上曾有座庙
于是上头像猫见了腥般
立刻修了一座
毕竟香火钱也能拉动经济增长
貌似现在生病的人很多
再弄一个南无消灾延寿药师佛
突出本庙的特色
好在周边各庙中杀出重围
其实太白 你长得怎样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将你雕得面如朗月 玉树临风
再刻上书法家对这首诗的挥毫泼墨
让你还魂为石像
尊享各路游客的膜拜
看到这般景象
在泛着铜子儿腥味的江水倒映下
你似乎也动了心
恨自己投错了胎 何不生在现在？
哦， 不， 太白
你若是在此时 会是怎样一种归宿？
是一个吟诗作对的疯子
一个卖文却买不起早餐的诗人
还是一个无人理睬无人喝彩的文青
或者都是
要知道 你的雕像仅在山脚
山顶已矗立着高耸入云的高压电塔
以及布满塔身“到此一游”的涂鸦
当我仰视这科技的结晶
一不留神 被新刷的广告牌
蹭了一身的红漆
牌上的狮子正张着血盆大口：
“你在胡思乱语什么，
这儿不需要诗人和哲学家”
太白 你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太白
楚江 你也早已不是那条流经丹阳的血脉
你翻过失传的语言
走过简牍的灰烬
地质断裂带里
沉睡着勘探者的尸群
龙一样的城墙蜿蜒成一种象征
行于大道之人
眼神如符号般闪烁其词
天门断 楚江闭
断流的河床上
东边的鱼沐浴着酷日
注1.(唐）李白诗《望天门山》：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眼泪◆
笔者在安徽泾县查济古镇偶遇一对作低泣状狮子的石雕，这对哀狮原本坐落在贞烈坊前，为了纪念在明朝随亡夫吞缳自尽的王氏妇人，此石雕意在表达妇人如此节烈连雄狮也垂首落泪。
——题记
你的双眼已经流干了许多年
天空已然变了
你仍然 仍然在独自抽搐
抬起头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也许 你会泣极而喜
你苦苦持守的堡垒
已溃败成一滩长着绿毛的处女红
电视里无尽的挑逗和暗示
影片中不断竞比的裸露尺度
网站上排在搜索头名的AV女优
和一阵风一样变幻焦点的各种“门”
而五百多年前
为了一个甚至还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自杀
还是圣言训导下的壮举
修立起来的贞洁牌坊
足以令几辈族人的门楣都光鲜照人
就像一部过山车上的舞台剧
我们从山谷走到了悬崖
狮群觉醒了
反的 正的
一切都解放
旧的 新的
所有都推翻
那些不穿裤子的东西
突然间都具有了
某种神圣的意味
溃堤的兽欲已不需要哭泣的理由
难道 在不久的未来
我们还得再轮回一次
只为真正搞清楚
我们是抛弃了传统或糟粕
还是拥抱了先进或垃圾
为什么
在一片自称奉行中庸之道的土地上
理性和中庸竟如此稀有
所有的悲剧
都是思想的悲剧
我们是追向海市的猎人
是面包树下的猴子
传统之国阿 贞洁之国
长歌当哭
◆ 庙 ◆
——写于下渚湖国家湿地公园白鹭洲朱鹮人工饲养点
朱鹮自古以来曾广泛分布中国、日本、俄罗斯、朝鲜等地，但后来由于环境恶化和栖息地遭到破坏几近灭绝，甚至一度被列为已经绝种的鸟类。直到1985年在陕西洋县重新发现了七只朱鹮，这个物种才“死而复生”，紧接着中国和世界其它各国花费很大力气保护这硕果仅存的几只朱鹮，并开始人工繁育，现已取得一定的进展。
——题记
你在铁笼中
像神一样被供着
头顶着凤冠 童养媳般踱着碎步
镰刀般的尖嘴收获着不劳而获的工作餐
不担心天敌 丰衣足食
你被养起来了
祖辈的命买来了今天的优渥
真应感谢人类的精心灭绝
否则你现在的地位也不比麻雀高到哪儿
东方宝石 世界珍稀
那么多耀眼的光环
其实 你只是温顺的宠物
而我听到另一个你在呼喊
这声音 来自俄罗斯的平原
朝鲜的河湾 和日本的丛林
当污染砍伐完了所有的家园
你被搬进钢筋焊接的宫殿
将杀死的东西供奉
名之保护
◆剑伤◆
——莫干山记行
干将的血 莫邪的恨
一个曲折的传说
聪明的现代人
却将之变为直白的现实
贪婪和追逐的两把剑
延伸出一方剑池
若当初莫干造剑二十把
想必现在应有十个景点
景点必不可少的还有雕塑
少了它 也就少了许多卖点
游客们排着队在此留影
留下一个个难忘的姿势
或拽着莫干的脖子
或吊在干将的剑上
排队排累了
还可以在新修的竹桌凳上休息
一群人难解难分地斗着地主
当一个又一个的传说变为现实
我们是该哭 或笑
还是哭笑不得
这真是个奇迹呵
我们用了三分之一个世纪
消费了五千年的历史
在市场追逐的剑下
没有一处完整
而我们每个人
都是这柄剑
快乐而天真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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