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江汉平原，一条普普通通的村庄。村前村后都有流淌的小溪。
小时候，爷爷的拿手好戏是捞鱼。
夏天的早晨，太阳刚刚劈开一道云缝，我和爷爷便向田野走去，呼吸一口凉凉的，带泥土味、稻香味的空气，走遍周围的村村寨寨、沟沟坎坎。
常常，爷孙俩沿着小溪游荡，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在静静的、不流动的小溪旁，判定这是鱼的藏身之所，用一种叫“舀子”的工具（夹似一个大网兜，漏水不漏鱼），拦住一端，然后在水里用脚使劲朝这个方向踹，鱼儿就会一个劲朝“舀子”一端跑，结果自投罗网。爷爷下水去捞，我的任务就是拧篓子——一种口小肚子大的竹编工具，形状似酒坛。
这样每次收获也不少，泥鳅、黄鳝、鲫鱼都有，最成功的一次，搞到满满一篓鱼，拿回家养在水桶里，全家人美美地吃了三天呢！
岁月在无忧无虑中一天天溜走，屋后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漫漫地，我长大了，读书的地方也越来越远。这样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于我成为历史。后来，被家中排行老四的小弟替代了这个“角色”。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到省城去上学，离开了养育我的故土，离开了留下我串串足迹的小溪，来到这座大城市。于是，一个乡村少年在都市的茫茫人海中穿行着。他看到：
电车上，一群天真灿烂的小朋友背着红色书包，一袭白色的鞋袜，蹦蹦跳跳；公园里，碰碰车上、小飞机上小朋友们笑声朗朗；幼儿园里传出清脆的歌声……
这一切，将我的记忆拉回到幽远的记忆，我那沾满泥土的童年，已远远地离我而去，而小弟正是童年，此刻也许满身泥浆，赤脚走在乡村的田埂上。——我要让他身上干干净净，不再沾满泥浆。
于是，我为他买了漂亮的书包，彩色笔、小人书、《童话世界》，把他带进另一个天地。
放暑假了，回到家里，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照看弟弟，尤其不准玩水，我教他做作业，给他讲故事，和他一起做游戏，可是，稍不留意他就溜了。村前村后找了好半天，才发现他正在小溪里专心捉鱼，他在认为有鱼的地方，两端用泥巴筑一道“坝”，然后用手将水往外掀，待水干了，便捉鱼。见到我来，马上罢手，害怕我打。他抬起头来，看他皮肤晒得黝黑，脸上的泥水，有干有湿，成了个“花脸”，浑身上下；泥水一身，我又好气，又忍俊不禁“拖泥带水”回到家里，他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小塑料袋，这就是他的“成果”，他眨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神秘地朝我一笑，从小塑料袋里掏出几条小鱼，投到小猫跟前，看到小猫蹦跳着“咪咪”直叫，他那高兴劲、得意劲就别提了，仿佛拿破仑凯旋归来慰劳士兵。此情此景，唤醒了我长睡已久的那颗未泯童心。
于是，我也加入了他的行动，令他非常高兴，我们兄弟俩“搭档”一起去捞鱼。
我扛起舀子，弟弟为我拧篓子，开始沿小溪逛，认认真真察看“鱼情”，找准了地方就下水去，学着爷爷的样子，用脚使劲往黑滋滋的泥里踹，赶着鱼儿向舀子方向跑，然后端起舀子，鱼还不少呢！结果凯旋而归，全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顿。
是啊，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牵挂的是扯不断情丝，她养育了祖辈父辈，又养育了我们兄弟姐妹，我真后悔当弟弟满面身泥巴回家时对他的呵斥。
光阴荏 苒，我毕业来到南国小城，已有五年了，弟弟正在上中学，学习成绩一直挺好，聪明、活泼，还能给我写信。前日爸爸来信，说“成绩还比较稳定，就是一点，一回家就喜欢去捞鱼。”
唉！
(1995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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