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时期的诗人真可谓灿若群星,这其中,身为当朝宰相的张九龄,无疑起到了领军人物的作用。这点,我们可以从杜甫《八哀诗•故右仆射相国张公九龄》中可见一斑,“相国生南纪,金璞无留矿。仙鹤下人间,独立霜毛整。”“波涛良史笔,芜绝大庾岭。” 被称作“诗圣”的杜甫对张九龄作出如此高的评价,足以可见把张九龄作为开元盛世的文坛领袖绝非虚妄。
王维也在诗中称张九龄是“动为苍生谋”的“大君子”。开元二十二年张九龄为中书令,王维被擢为右拾遗,其时作有《献始兴公》诗,称颂张九龄反对植党营私和滥施爵赏的政治主张,“宁栖野树林,宁饮涧水流。不用坐粱肉,崎岖见王侯。鄙哉匹夫节,布褐将白头。任智诚则短,守任固其优。侧闻大君子,安问党与雠。所不卖公器,动为苍生谋。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不。感激有公议,曲私非所求。”
历史的黄沙,淹没了多少帝王将相,而文豪的精神却骄傲地屹立在历史的烟云里放着异彩。从这层意义上讲,我更愿意人们将张九龄视作一位伟大的诗人。然而,千百年来,为什么在民众中,张九龄的“知名度”反不及李杜、王维、孟浩然等诗人呢?
刘斯翰在《张九龄诗文选》的《序》中,对作为诗人的张九龄的一段评价应该可以作为很好的注解:“九龄之为诗人,洵可谓如闲云孤鹤,风流自赏,但是,正以此故,九龄诗无意中又划出了一个分界,这就是,晋宋以还,五言古诗,那种‘固当以尘外置赏’的境界,在《曲江集》后,便不复可见,盛唐诸公无复曲江之高古,他们亦无意为曲江之高古,盖二者所走的是全然不同的道路。固之,九龄的影响在有唐一代远远不如子昂煊赫,后世更难免向声背实,识者寥寥了。一千三百多年中,《曲江集》迄无注本,亦可见一斑。”
张九龄的诗几乎是清一色的五言古诗体,而且多用骈句,承六朝旧制,主要是咏怀,内容主要是仕与隐、忠孝难两全等矛盾心境。“他本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远离亲故置身于孤根无托、履险不测的官场,更加重了内心的矛盾和重荷,他又是一个直性狭中的人,不能对人世间的种种挫折淡然置之”。(刘斯翰.《张九龄诗文选.序》)因此,从意境上讲,没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超然洒脱,从形式上讲,没有“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通俗,更多的是一种思虑,“行行念归路,眇眇惜光阴。浮生如过隙,先达已吾箴。”“怃然忧成老,空尔白头吟”。等等,不一而足。就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千古佳句,也很多人不知道出自张九龄笔下,更少人知道这位伟大的诗人是韶关人。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
张九龄作为“千古岭南第一人”的宰相,在朝廷中以“直”闻名,“上即位以来,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珪尚法,张嘉贞尚吏,张说尚文,李元纮、杜暹尚俭,韩休、张九龄尚直,各其所长也。”(《资治通鉴》卷第214)。而李林甫、牛仙客等人狼狈为奸,在玄宗面前谗言诋毁,据《资治通鉴》卷第214记载,玄宗欲重用牛仙客,征求九龄意见,九龄反对,“上曰:‘卿嫌仙客寒微,如卿有何阀阅!’九龄曰:‘臣岭海孤贱,不如仙客生于中华;然臣出入台阁,典司诰命有年矣。仙客边隅小吏,目不知书,若大任之,恐不惬众望。’林甫退而言曰:‘苟有才识,何必辞学!天子用人,有何不可!’十一月,戊戌,赐仙客爵陇西县公,食实封三百户。”九龄的一句“岭海孤贱”,道出了他发自内心的孤独。面对皇上的昏庸,他自知再多的直言已无济于事了。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这首《感遇(之一)》道出了他的心声,它就是唐诗三百首的开篇之作,今天,它被鍥刻在了韶关风度路步行街入口的石碑上,每天从它面前走过的人络绎不绝,能驻足诵读的人却很少。
政治上的不如意,使他远离了喧嚣与繁杂,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世界。“西日下山隐,北风乘夕流。燕雀感昏旦,檐楹呼匹俦。鸿鹄虽自远,哀音非所求。贵人弃疵贱,下士尝殷忧。众情累外物,恕己忘内修。感叹长如此,使我心悠悠。”(《感遇》之四)
年近花甲的张九龄被贬为荆州长史,关于他在荆州三年(737-740)的情况,《新唐书》记叙非常简略:“虽以直道黜,不戚戚婴望,惟以文史自娱”。也就是悠游山水,不问政事。在荆州期间是他创作上的丰收期,而且诗风变化很大。明朝的文艺理论家胡应麟说:“曲江诸作,含清拔于绮绘之中,寓神俊于庄严之内。”
他被贬荆州后不久,盛唐就遭到了“安史之乱”的沉重打击,这也成为唐朝由盛变衰的转折点,他看到国家的动乱、玄宗的昏庸、朝廷的腐败、人民的疾苦,而自己“伤鸟畏虚弹”,且已是暮年,那种心情可想而知。他寄情于荆州的山水,“闭阁幸无事,登楼聊永日”,望着日夜奔腾不息的长江,他发出了内心的沉思,“滔滔大江水,天地相终始,经阅几世人,复叹谁家子。东望何悠悠,西来昼夜流,岁月既如此,为心哪不愁”。
公元740年,他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韶关,回到了养育这位伟大诗人、一代名相的这片土地。不久,他驾鹤西归,他的墓地就在现在田心村的山地上。
张九龄,这位1300多年前的一代明相, 像一位倦归的游子,在阅尽人世沧桑后,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故乡,并永远地长眠在这一片抚养了他的土地上,化作了故乡山水的一部分,日夜守望着故乡的山水。
故乡人民为他树立了雕像,他背倚浈江,静听着日夜不停隐隐的涛声,看着眼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高处不胜寒”大概是自古以来伟人的共同点吧,张九龄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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