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阳光刺亮了我的眼睛，那美丽的人儿模糊了啊，我该不该转移视线呢？可我的心就像走进了胡同，如一只迷途的羔羊找不到出口。她就坐在那里，是不是在企求什么呢？她有没有感觉到我这双灼热的眼光？她从哪里来，又将要到哪里去呢？
“各位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XXX列车，由于天气原因将晚点20分钟到，不便之处，敬请原谅”。
方维在一片哗然中醒过来，那晚点的列车就像他迟暮的心，呼呼地来，停下来时总要嗷哧哧地喘气。它的历程总有一个起点和终点，不知在循环反复中重复着多少次，它可以不经历人类的生老病死，可以永远年轻，也可以永远苍老。人类的人生只有一次，而且不可能重复，而人类的心灵也可以永远年轻。就像方维此刻兴奋不止的心情，心跳加速是多么的年轻！
对面坐着的是肖梅，就像《诗经》里在水一方的伊人，而方维的目光就像沿着人流到处求索的痴心少年，只是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显得十分不协调。人群是一大片的灯光，总会在某一时刻照亮你，也可能会把你湮没，这时肖梅在方维的眼里显得是如此夺目。她是方维的高中同学，虽远隔一方，可她依然是那样熟悉，仿佛嗅到了她那水草般的芳香。
方维旁边坐着的是一位商人，西装革履，容光焕发，光亮的头发像是涂着一层油，阔绰的胸脯腆着肚腩，他有点吃力地翘着二郎腿，另一只着地的脚在不停地振动，时不时会瞄着手腕刻着“Blancpain ”字眼的白金表。他明显在赶时间，手里的电话响了几次，他都在不厌其烦的重复地解释。方维的心还在那姑娘逗留，虽隔着重重的人群，可那白皙的脸庞依然那么清晰。他曾在高考时切断一半的橡皮擦给她，她也为他在聚餐时送了一块纸巾，那纸巾他却用来擦汗丢弃在垃圾桶里。那商人不断地咒骂着误时的列车，间或拿他在外国坐车的经验嘲笑。方维也在斥骂自己，斥骂自己自从那次聚餐后便再没有与她见面了。他多想列车的时间可以再晚点，那么他便有更长的时间看她了。
可令他心生恐惧的是他另一边的座位坐着的原来是一个年轻的疯女子，她的黑眼圈在紧闭的眼皮下显得更加明显，她的嘴里在吐着白色的口沫，她黯黑的脸肿起来没有一点血色，惟一让人放心的是她的手臂被隔壁的中年阿姨紧紧牵着，而那中年阿姨另一只手在擦着疯女子的口沫。就在刚才，疯女子突然失常，在哄闹的候车室呀呀叫喊，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中年阿姨使劲地抱着她并用言语安慰才平息了一阵叫喊。对于这种情况，方维并不惧怕，他是医学院的大学生，手术台上血腥的一幕幕早已目睹过，更何况这种吵闹呢！可他却感觉到另一双眼睛在冷飕飕地看着他，他顿时面红耳赤，心感不安。他用余光迅速地瞥了一下对面，当他看见肖梅还是那么安然地坐着时，他冒失的心平静下来。
疯女子又在不断地吐口沫，方维倍感恶心，可他却动弹不得，总感觉被另一种力量牵制着，只要稍一动身便会暴露。他寻找着机会随时逃逸至另一个方位。中年阿姨在为她擦口沫，并埋怨列车的晚点，耽误了女儿的看病时间。背后热心的伯伯在询问疯女子的情况，中年阿姨在不假思索地追述，一只手轻拍着疯女子的背。方维慌乱的心瞬间找到了停留的地方，目光滞在疯女子如荒草般杂乱的头发上。
疯女子原本性格开朗活泼，也是一个漂亮惹人喜爱的女生，可后来因未婚夫提出分手便在某一天闹跳楼后精神失常。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落魄者，方维感觉到自己的遭遇与她是多么的相似，可他并不疯，有时不疯比疯了更可怕，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的目光游离了一下，又落在肖梅身上，他发现她的脸似乎比以前胖了，身材也丰满了不少，白皙的皮肤依旧，他好像看见她在眨眼睛，就像向他打招呼。
他的心里顿时升起一缕阳光，在高中时候，和他打招呼次数最多的人便是她，和她聊得最多话也是她，她是理科班中的班花，人长得清净素雅，在方维心里她就是一芊摇曳着的芳草，飘荡在一池荷花淀中。
方维蠕动着脚步正想动身，可那坐在旁边的商人却在这里大发脾气，手腕上“Blancpain ”的英文字母在半空中划了几下，闪耀着的光辉更加重了他的怒气。
“什么鸟破车，外面大日光的会有什么天气问题，是不是哪根火焰少了油，出故障了便往天上推”。
商人粗大洪亮的声音增加了财富的光环，他宽厚的脖子袒露着衣领口的赘肉，满口的劣语显摆着他的驾势，附近的人并没有应声附和的，使人觉得空气的凝滞，而候车室的大钟在分分秒秒地走着。中年阿姨开口打破了僵局，“火车坐着安全就好，再赶也比不上生命重要”。
背后热心的伯伯连连称是，为中年阿姨助阵。商人的气感觉泄了不少，连忙补上来：“生命臭不拉叽的，爱来就来，毁了我的时间就像要了我的生命”。
中年阿姨还在给疯女子捶背，神色安祥，平和地说：“着急又有什么用呢，反正都是这样了，就像我这个女儿，赶着去看医生也不知能不能治好，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呢”。
商人的火焰瞬间爆发了，怒气直指，“国家便是多了你这种人永远不能改善”。
中年阿姨停了口不再争吵下去。方维在你来我往的争论中明显感觉不安，他就像夹心饼的奶油般，只要溢出来，哪一方都会感觉少了什么。他清楚自己的动机，也想顺便像愤青一样抨击下当下的时弊，可他又好像什么都不想，只好静静地坐着观察对面的肖梅。
一片光彩的世界又被打开了。她的香味消散了吗？那年轻的心在跳跃，就像野兔误入花丛中，鲜活的奇花异果咕咚咕咚地发出响声。那素雅的姑娘曾住在我的心里，我的内心一如河塘长满了芦苇，都处都有她芳草般的气息。有她的时日便充满了阳光，即使在残酷如黑云压城的高三。她就坐在我的前面，学习时静若处子的神态总会令我发笑，可她却爱向我问各种的学习问题，有时会涉及到我的生活。可我的案前总充斥着各种的书，我匆忙的脚步总停不下来和她聊天，我迟暮的态度最终令她失望。在最后的一次见面中，当她慎重地把那块印有心形的纸巾递给我时，我却假装看不见把它连着我的汗水扔进了垃圾桶。我送不出那封上大学才写的情书，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时间可以再晚点吗？
……
“各位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XXX列车将提前十分钟到达，请乘客们做好进站准备”。
商人得意地亮着“黑莓”手机，神气地对着空气说，“看，我的投诉管用吧！”。
中年阿姨眼睛放出光亮，笑道：“呵呵，能早点便好”，她的眼睛直对着疯女子的眼睛，“丫头，我们看病去，这次一定能看好，看好了要给妈妈买吃的，好不好啊？！”。这时，疯女子好像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一定能看好的”，旁边的人附和道。
“小伙子，你也是这班车吗？赶去哪里呢？”，商人嘻笑着问旁边的方维。
方维回过神来，发现对面的肖梅似乎变了形，他马上正色道：“是的，我正在通往XXX医科大学硕士生报到”。
商人啧啧称赞，而隔壁的中年阿姨则眼前一亮，连忙隔着疯女子掖着方维的袖口，眉开眼笑地说：“我们正要往XXX医院去，碰上你正巧了，你能帮我找XXX医生吗？”。
“他正是我的导师，我可以带你们去，省了挂号！”，方维冷静地说。
“那真是太好了，丫头遇上贵人了，这次一定能治好病，记住这位恩人了”，中年阿姨满怀希望地说。
要进站了，方维拖着迟暮的脚步站了起来，他敏感的神经已经收缩，他正面对着对面也站起来的肖梅，他欢笑着向她挥手，可对面的女孩却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
方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拉着行李箱来到肖梅的后面，利落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顿时，呆了。方维闻不到那水草般的芳香，那脸庞的小酒窝也不见了踪影。
面前的人完全是陌生人，只是陌生的人有着熟悉的影子……
他感到无比尴尬，却又装着若无其事地走开。他携着那个疯女子与阿姨，坐上火车往另一座城市奔，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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