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江◆
爬出来晾晒翅膀的蜻蜓
捞起干燥，沉下潮湿
穿上条纹的连衣裙
折翅时轻柔的呻吟，比不了
一流就痛得尖锐的那条江
青铜大钟锈成粉末
零星，碎散。走远之时一片荒寂
走近之后就能听见
问天问地问苍生
愤然飞扬的胡须让风变得沉郁
我已经站得很低，比江面还低
可棕子的香味还是
没完没了弥漫。扯不断的丝线
在心尖打上死结
强烈的传染性
使我无法挣脱
◆一阵雨◆
月亮出不来与雨有关。窗外
冬青树的碎花浅白
它默许我举杯呼唤
以一只翠鸟划过的孤线。可以
不太完整，甚至曲折，婉转
只要远处的雨愿意放慢脚步
让虔诚，敬仰，怀念
外加几分醉意深刻。如果可以
将江水当成镜子
照亮肉体后面的骨骼和灵魂
照亮决绝的纵身一跳
就足以说明，手里的粽叶为什么
迟迟不敢折成弧形
害怕雨倾盆而下
淋熄念想的火星
◆一滴水◆
喧嚣之后寂静的结晶，表情僵硬
任日子沾上一些潮湿
起身拉开窗帘
你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从天空扑向大地，悲伤扔在脑后
一唱三叹，细微，清晰
残破的死谰，束之高阁的慷慨
万言书千字辞，忠贞呕心沥血
挡不住王的国度
在虚妄的许诺里灭亡
你溅起的那滴水失魂落魂
它抚慰不了亡灵
封锁不住流水。只能沾上一星咸涩
从我的眼角掉落，摔碎
发出轻叹
◆一个人◆
那个人失踪了，江岸留下的
寻人启事一字未变
与眼前惊人相似
刚下过很大的雨
一些花迎着雨开放，更多的植物
挺直了腰杆
昌蒲。艾草。矢车菊。车前草
驱毒的雄黄酒
充饥的红鸡蛋
像一群打听那个人下落的乡亲
又如记录飘散灵魂的文字
抛进江里又捞出水面
龙舟不再装载富有粘性的粮食
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粘住
怀念完先贤再失去冠军
后来的端午，我总是这样祝福挚友
品尝粽子时，千万别想屈原
自己却次次犯规
总是想起那个人
●站着，或者倒下●
——致父亲
青烟升起，关闭已久的泪腺忽然打开
没有事先的预告
这些飘动的雾状物，纠缠着拥抱着
相互排斥又相互牵连，将怀念搓揉
如同我再三忽略的
你曾经存在的细节
早就应该来看你了，父亲
你曾经象山一样站着
又在高于我视线的山坡躺下
夜莺，站在刻着你名字的碑上叫了很多遍
蟋蟀从坟茔石缝间进进出出
蚂蚁细数坟头青草。这些活动的物像
有着尖锐的触角
却从未刺穿过你的沉默
举目望见你流淌过汗水的工厂。有风滑过
两只平行的手臂：一只长满颤粟的树木
另一只长满机器轰鸣
一只仅剩下骨骼，另一只
仍流着与你相同的热血
谁能否认我的手臂不是你手臂的延伸
我的汗液没有你的体味
松针铺了一地，却丝毫不影响昼夜穿行
我看见自己没有预先设计的站姿
父亲笔直的影子
忽然就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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