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忽视的现代文学社团■■
——回首《鸳鸯蝴蝶派言情小说》
作者：国锦元（女士 教授 73岁）
人类社会生活中，离不开动物、植物、花鸟鱼虫。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在花园里，在树丛中、在湖面上，人们都能看见鸳鸯相伴相随在水面浮游。看到单个、成双、成群的蝴蝶在翩翩起舞。这些生物给人类社会带来了悦目、美感、欢快。在我国‘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就出现了一个曾经被人欢迎的文学派。它就是“鸳鸯蝴蝶派”。社团是《青社》与《星社》。此派产生于20世纪20年代初，盛行于辛亥革命后。“鸳鸯蝴蝶派”得名于清时“侠邪小说”《花月痕》中的诗句：“三十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作家主要代表是：包天笑、徐枕亚、周瘦鹃、李涵秋、严独鹤、、张恨水、张舍我、平襟亚、秦瘦鸥、吴双热、江红蕉、胡寄尘、海上说梦人等。这个派别与以矛盾为代表的‘文学研究会’主张“为人生而艺术”不同；与郭沫若为代表的‘创造社’主张“为艺术而艺术”也不同。他们主张：把文学作为游戏与消遣的工具。以言情小说为骨干。此流派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非常活跃，且影响广泛的一个流派。但在‘文革’后编的现代文学史上被忽视，几乎没有其一席之地；虽然它有广大读者，却受到新文学界的批判。其总体特征是它在古代小说与现代小说的过度期间，起过一定的承前启后的作用。阅读时感觉文白相间的文字较多，有的甚至难以读懂。
“鸳鸯蝴蝶派社团”有200多位作家。这些作家艺高人胆大，创作量大，仅现在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的《鸳鸯蝴蝶派小说集粹》就选入143篇。这只是上千篇文字中极少部分而已！诸多作家与其他社团作家共同创办了97种杂志刊物。少则仅出两、三期或一、两个月，多则长达10年。刊物有的按年分，有的按‘期’定，短的一、两期，长的200期，为我们展现了繁丰多彩的艺术生活世界！
这些作家环境不同、风格不同、手法不同、见解不同，但他们的初衷是让人们的文化生活享乐起来，心情畅快起来，业余生活充实起来。他们的杂志最长的《永安月刊》坚持10年；《小说新报》8年；《红玫瑰》7年《紫罗兰》、《上海生活》、《春秋》5年。一本适合职业青年进修和欣赏的文艺刊物《自修》无虚我生主编了100期，抗战后期徐卓呆继续编到233期。真是超常的成果！一般的都能出刊3-4年。例：《小说月报》4年，沈雁冰、严独鹤、顾冷观先后任主编。《万象》月刊4年平襟亚、陈蝶衣、柯灵都曾主编。简述至此。
现在由中央民族医学院主编的《鸳鸯蝴蝶派言情小说集粹》短篇小说，根据内容分为六篇，即：奇情篇、孽情篇、言情篇、哀情篇、艳情篇、痴情篇。每一篇内大概有20-30篇左右的文字。故事情结有的简单，有的复杂；有的离奇曲折，有的平铺直叙；有的刻意雕琢，有的信手拈来。总体看“鸳鸯蝴蝶派”使当时的文坛百花争妍，文字达然自由，出版百家争鸣！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弥足珍贵的社团流派。然而直至20世纪末我看过、讲过的王瑶、唐弢、林志浩、黄修己先生等的 “中国现代文学史”版本上，还只字未提这么一个流派。我是在香港司马长风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瓦蓝色的封皮，竖排版、繁体字）上看到“鸳鸯蝴蝶派”这个派别的。多么可惜的一个被忽视的文学流派啊！我为其鸣不平，我当时想给学生讲，便在鹤壁市的新华书店预定了这一套上、中、下三册的《鸳鸯蝴蝶派言情小说集粹》，但课时的限制，没有完成心愿。我遗憾，我愧对这样一个明媚灿烂、先声夺人的社团流派！而今让一句小文概括我的情怀：“青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吧！①
我的文字重点介绍鸳鸯蝴蝶派的言情小说概观，现按六篇内容简介三、五篇代表作，以飨读者；而后再对个别篇目故事略说点滴。篇名加重颜色示意：奇情篇——徐枕亚·《碎画》，胡寄尘·《抄袭的爱情》，严独鹤·《桃花血》，包天笑·《屁美人》。孽情篇——周廋鹃·《笑涡》，范菊高·《破碎的旗衫》，胡天农·《恨》，袁牧之·《灵魂的叫喊》。言情片——张舍我·《我的新婚》，胡嫣红·《笙歌散后》，胡嫣红·《葬礼》，包天笑·《烟蓬》，文宗山·《心理变态的女人》，哀情篇——沈家骧·《心曲》，天愤·《卖花声》，张恨水·《雪湖双溺记》，秦瘦鸥·《落叶》。艳情篇——范菊高·《忐忑》，包天笑·《咫尺天涯》，严独鹤·《恋爱之镜》。痴情篇·周廋鸥·《真》，江红蕉·《天文学家的自杀》，钱今昔·《在松林里》，叶棱·《最后的玫瑰》等。笔力无能简叙143篇文化快餐！
看“鸳鸯蝴蝶派”的言情小说，我的感觉画龙点睛的是‘情’！故事有的柔、有的润、有的奇、有的怪、有的满头雾水。看3-5篇或20-30篇、50-100篇似乎都留不下什么深刻印象，乃至记不住主人公的姓名。这也就是本派想给读者一种过眼云烟、趣味情趣、享乐主义的内涵吧？我简单介绍几篇小说，以篇目顺序排列。
一，奇情篇，1，胡寄尘·《抄袭的爱情》（38页）：某女士偶然走进一家书坊店，看见玻璃窗里摆着新出版的《言情尺牍》。原来分上下两册，上编是男子对女子用的；下边是女子对男子用的。店家说：“上、下编可以分购”。于是女子便买了下编回去。第二天一个少年看到此书，照此问过，买了上编回家。这位女士与少年原本只有一面之缘，这回各得了《言情尺牍》便大写其情书了。鱼来雁往，二人的爱情也成熟了。成婚后，男的在女的梳妆盒里寻着《言情尺牍》下编；女的在男的书房里发现了《言情尺牍》上编。二人方知道这是一段奇缘！《言情尺牍》替他人作‘嫁衣裳’！妙不可言。2，包天笑·《屁美人》（171页）：香雾跳舞厅的舞女夏企雪托人带给某报记者顾静观一个打着‘同心结’的粉红色便签，八个字：“今晚新凉，盍来小坐”。顾晚上如约。在他眼中夏企雪性情和婉活泼，“长眉如鬓，秀靥如花，体态苗条，腰肢婀娜。在顾静观的心目中，以为最和美人标准。”（172）跳舞休息时间，对面的画家章秋心悄悄告诉顾先生：“听说她善于放屁。”顾不信。章介绍，一个银行亲戚金有躬与她跳舞，有臭气。顾静观总是微笑摇头不信。后有一位刘将军也很赏识夏启雪，用钱用到家了，在一家旅馆开房。夏不得不应约而到。他待给夏宽衣解带时，便闻得一阵“其臭不可闻也”之气。顾认为全是无稽之谈。夏、顾二人酒后约会，女士有些晕了。顾叫汽车。她靠在顾身上，直达夏企雪住的阿派脱门的三层。夏说：“我这房子，凡是舞客，从未有一人来过，阁下是个特客。”此时，夏，媚态撩人欲醉，顾静观正想搂抱之事。夏以惊鸿一瞥，入浴室去了。并曰：“等一等，待我洗浴后再来。”其出浴，顾欲寻臭味，从头到脚夏嗅了一遍。女士说：“痴人，难道你是猎狗转世？”顾告知有人给你造谣说“你善于放屁……我要辟谣、更正。不是新闻记者应做的事吗？”夏企雪从皮包中拿出3只小小的玻璃泡，又解释说：“此名屁精，又名之曰，“人造玻璃屁。”她还说：“凡恶客相逼，我就施用此物，颇生奇效。……玫瑰有刺，蜂虿有毒，在穷促中，藉此保护，不要说我，你不是也有那种放屁的感觉吗？”女子娇媚而不低俗，且对新闻有独道见解。不愧包天笑之文笔！
二、孽情篇，周瘦鹃·《笑涡》（219）：故事简介：便是四位男子被有一对笑涡的靓女倾倒，而殉情。薛湘环的笑涡是天生的。自从呱呱坠地哭过一回，长大有再哭过。七八岁以后全家宠着，连隔壁的有名的吝啬鬼杨老公公也肯花钱给她买糖吃！她“一双眼睛，好似晴湖明漪，一汪一汪的微微波动。“最动人的，便是那羊脂白玉似的两边粉颊上，晕出两个浅涡。到笑的时候，更见得美极媚极。”从此笑涡便有了危险。那第一个陷进这漩涡的便是他15岁的表哥秦荷生。两人玩得好，男方家里不让表哥再去玩。表哥单相思，日久天长，想极时便恹恹的病了。临到咽气当儿，才对母亲说：“母亲。孩儿是为湘环妹妹死的。”“可怜他末后竟战不过病魔和情魔，树了降幡了。”二是，薛家巷口有一家卖大饼的。饼师的儿子小三子今年十七岁。看上了小姐，每天待姑娘下学，他便在巷口等待看一眼。小姐一点不知。久了，小三子竟疯癫了，送进疯人院。三是，两年后，湘环中学毕业，到一个女子高小做教务长。与平校长的长子刚从巴黎学美术回来的平卓相好。第二年春天，平卓要到西湖去写生。第三天在湖上遇到同学许飞人，他亦是刚从巴黎回国。两人同住一个旅馆。许飞人也喜欢湘环，两人决斗，都命归黄泉！湘环知道了四人为她而死，“便从此锁住春光，和大千世界告别了。”这是一个因美人引起的悲剧。使我联想到古代汉乐府《陌上桑》描写採桑女罗敷。“行者见罗敷，下担捋捋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想怨怒，但坐观罗敷。”这是用侧面笔法描写女人之美，没有为其死的啊！而‘笑涡’是魅力描写，因为‘美’而引起‘悲’，写出了人情的真爱，单相思的苦果。涉足今日之社会风尚，道德堕落，动不动就睡觉；动不动就毁容，惨无人道，还是回归高尚的贤德吧！
三，言情篇，胡嫣红·《笙歌散后》：富裕之家，有母亲与五姨妈。姐妹梵玲、梵珍要开个夏天消夜晚会，特邀银箫声来。梵珍用扇子扑萤火虫，梵玲手里抱着两只小狗，说“是倩姐姐差人送来的。”忽见薇云、环玉穿着雪白的晚衣从园里出来。严萧生说：“今晚上我们的音乐会可以开了。”接着又来了倩珠、青环、正待关门，还来了：芙云、剑因、心萧、素英。大家围坐在蔷薇架下，开音乐会。月儿也渐渐从云影中出来。大家边说边玩。严萧生说：“倩姐姐的大正琴，薇姐姐的曼度令，青妹妹的笛子和我的繁华令都带来了。”音乐会活活泼泼的开始了，众人都到客厅去。“弹的弹，拉的拉，吹的吹，唱的唱，一时歌声琴音，悠然并作，到引得银萧生的母亲和梵玲的母亲也从楼上下来。”夸他们会玩乐。这是一次年轻的亲友们的聚会。素英笑道：“银哥，你再唱一曲‘爱人之情歌’。”她看到了梵珍对萧哥的微笑！待‘笙歌散后’，严萧生回房躺下，倩珠给他一首诗：“娇歌珠管杂柔情，无奈含羞自按筝。唱到言欢偏一笑，秋波如水背人倾。”自此严萧生心里横了一个绝大的难题。读者慢慢回味、品评吧！有魅力的文字是无时空之感的。
四，哀情篇，张恨水·《雪湖双溺记》：汪是商人之子，年方十六，诗、古文、词尽皆能为。其在教会学校读书，除英语好外，“他无所获，则以肄业之余，从汪荔裳君学诗词。”约一年，“剪红裁绿之篇，愁月羞花之句，哀然成帙。“汪有一族姑曰阿秀，年相若，貌既娟好，而更复能文。”二人一见钟情，鱼雁来往之际，间亦作小诗为答。两家父母皆得其故，恐有意外，则各为订婚。汪娶亲，伉俪尚笃，只是不会诗文。华晨月夕终不能忘情于阿秀。亦忏悔，风尘潦倒，惟不时将情况告知阿秀。阿秀年底归宁父母，见汪。汪曰：“然则偕死，以图来生乎？”汪遂用‘天虚我生’《九香楼集影》诗原韵，为绝命诗三十首，遍寄知交。诗后有跋曰：“发乎情，止乎乱，爱在今日，约在他生。……”正月初八，风雪大作，山川洁白。汪与阿秀同时失踪。家中以为偕逃，侦骑四出。在元宵前三日在一湖中看到一男一女搂抱不散。“其绝命诗，典则哀艳，非同凡响，曾被披露与芜湖工商日报……”痴情不改，哀情不愿，此那个时代的典型，而今非昔比！
五，艳情篇，范菊高·《忐忑》：青年画家碎花与曼英女士在公园的电影院看完电影，相伴着步出公园。男士建议坐人力车，女士曼英有点羞涩地让‘我’伴她回家。二人漫步在煤屑路上，夕阳没了，蔚蓝的天色，慢慢的黑暗。我心中忐忑，仿佛有话要对曼英诉，而又不敢冒昧，心中忐忑。小鸟依人的曼英白玉的手臂挽起碎花，他也对伊的娇躯靠得紧了。“啊，两个人，只一条黑影，可爱的一个黑影。”“曼，让我握一握手，允许吗？”心中依然忐忑。他握住了她的手，他于是感觉“我醉了，不酒而罪了！”曼英：那天晚上，我同时接到4封信，“你那秀媚的字迹，映进了我的眼帘，就微微的一惊，想到了你……”“——碎花，这一夜我完全不曾入睡，忐忑，忐忑，直到了下一天的清晨。” 男士给女士送回了家。妹妹芬迎了出来，告诉哥哥她去曼英家了，坐了两个小时。说：“回家没走几步，就遇到握着手的你们。”哥哥问：“你到伊家去，是要教伊piano吗？”回答“不，我单纯的为你而去的。刚才，我和曼英的母亲谈了好久，有一个恶劣的消息……”碎花正急不可耐地等着听，电话铃声响了，是曼英报告好消息的。‘我’得了曼的电话，才平复了心头的忐忑。就放好了听筒，对妹妹说：“芬妹，我来教你piano罢！”多么平淡、自然、文雅的故事！
六，痴情篇，江红蕉·《天文学家的自杀》：贾四维失恋九年。他无法排解孤独的心际。于是丢掉了音乐，开始研究天文学了。他不是求师，而是自学英、法、德、日文字，看各国书籍，研究火星。见到谁，都给讲一番火星的故事——不管他人是否接纳。九年，他内心永远放不下离他而去的楮如玉女士。他想自杀以求情人的感动，“他这样的想，他这样的痴，他这样的愚，以为这方法是对的。”胡思乱想无济于事。“他自我宽解，自我勉励”，更反对失恋后堕落到宗教的地狱里去，与僧侣为伍。所以，唯一的慰解与消遣只有求学问。”于是他独处漫游，吸雪茄烟，在烟雾缭绕中思念楮女士。一次，他住进一个旅馆106号，衔了一支雪茄。他想：“唯有这烟雾缭绕，是最自由最不粘滞又有变化，绝不呆板，是何等的轻微淡远。要是做文章有这样的手段不是很好么。”一次，他从门里看到一位女士而过，他仿佛看到“轻步若烟裙不惊尘地进行，分明是多年不能记忆可爱可恨的楮女士罢。”他碾碎了手中的半支雪茄——可以代替楮如玉来泄愤。“他九年来被遗弃的愁思忽而触发，正似一只船被礁触了一个洞，海水续续地在船底下涌进来，有破釜沉舟之虞。”（1272）这言语穿透了心底！离开旅馆，他自我推断，自我推敲，烦闷使他格外陷到彷徨的歧路上去。他的脑子里已完全被情爱、愤恨、嫉妒、报复、悲哀、恐怖等旗帜所占据！贾先生突然发狂地热恋那不可接近的楮女士了！等了十天，他绝望，觉得除了死，再没有第二条路。他投水了！此时，楮女士“她幜然悔悟，觉得真爱她的只有贾先生一人，于是决定无论如何不远千山跋涉之劳，一定要去找贾先生求他的谅解。”（1274）后悔莫及。有人告诉她：今天报上刊着一条新闻：“天文学家贾四维失恋投莫愁湖自询。”悲剧的结局让我们看到了小姐误入歧途，君子痴情不改的情志。
阅读《鸳鸯蝴蝶派小说集粹》，看到了：花花世界，鸳鸯蝴蝶！感到文字意识清明，描写美给人以悬念或想象，余音袅袅。凡描绘女人都艳丽、妩媚、婷婷婀娜。方感中国汉语言文字之浩淼。作品心理绘制或白描、或婉约细腻，魅力无穷，其震撼力非笔墨能形容。
2010年已由“知识产权出版社”出版了《鸳鸯蝴蝶派文学资料》上下册，年轻人如能阅读，会对这个源远流长的文学流派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我略读《鸳鸯蝴蝶派言情小说集粹》，而联想 “新鸳鸯蝴蝶梦”以其名曲住笔 ‘写意’，是否相映成趣呢？
昨日像那东流水 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消愁愁更愁
日月朝清风四飘流
由来只有新人笑 有谁听到旧人哭
爱情两字好辛苦
是要问一个明白 还是要装作糊涂
……
花花世界 鸳鸯蝴蝶
在人间已是癫 何苦要上晴天
不如温柔同眠——
或如士完成一大铺陈！
2013年7月22—26日下午
注：词句选自苏轼“杜宇一声春晓”。
此文感谢张言编辑做第一读者兼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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