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挥汗如雨的夏季,金黄的稻谷沉甸甸地在火辣辣的太阳下炙烤,村民们忙了一季,等待的夏收到了。割稻子、捆成捆、挑回自家禾场、铺开、轧下谷粒、嗮干,这一道道工序,真是千辛万苦,天气好顺畅还好,碰上天气骤变,人们在倾盆大雨中抢收,那情景可想而知。
谷子收回家前还有两道工序,其一叫“扬谷”,在有风的时候,用一把称为“掀”的木制铲,将谷子高高抛起,风便将里面的稻草碎屑、谷秕等轻的东西吹走,剩下的沉甸甸的谷子便收起来。这还不算,还有一道工序称为“车谷”,将谷子倒入“风车”的斗里,摇动风叶,对外鼓风,随着谷子的下降,在“扬谷”过程中没有被吹走的谷秕从风口被吹出来,最后剩下的谷子那都是饱满金黄,此时,村民们疲惫的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谷子收回家,留下一家人吃的口粮,得交公粮,政府以统购价收购,再剩余的,叫余粮,就可以市场价买卖。
那是一个早晨,天刚亮,爸爸妈妈和我将昨晚事先装好的一板车谷子拉到卢阜街上去卖公粮。
说起卢阜街,那只是一条不足三百米的小街,只是一个乡,属镇管辖,过去称为片、管理区,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这里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一派繁华。粮站就坐落在街中部。
爸爸在前面掌着板车,妈妈肩上拉着背绳,我在后面推,在坎坷的泥路上前行。下雨时这路面泥泞不堪,天晴过后,太阳把它烤干,便定型了,所以“下雨一团糟、晴天一把刀”便是这路面的真实写照。
板车随着路面的凹凸起伏在不停地颠簸摇晃。我们一步步将这一板车谷子运到粮站,已是烈日当空,收粮的磅秤前已排起了长龙,我们只有耐心地在烈日下等待。
这是一块我最早见到的水泥地,在太阳的炙烤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和惊人的热量,排着长龙的人们在伸长脖子看着前面的队伍艰难地前移。
饥渴,是此时的主旋律。
还时不时有跟粮站“有关系”的人插队进来,等到我们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多钟。
收购粮食的人手里拿着一条像一把短剑的东西,中间有道槽,挫进装满谷子的袋子里,倒出来装满一个公章盒,旁边放着一桶水,将谷子倒进去,谷子下沉,谷秕便浮在水上。从爸爸妈妈脸上失落的表情我知道,漂浮的谷秕超标了,粮站不收。我们只好将稻子一袋袋重新搬上车,绑好,再拉回家。
此时,十岁的我,心中的愤怒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旁边有架风车,我发泄似的朝它踹了一脚,收粮的人没工夫理会,有个卖粮的老伯大声对我说,小家伙,好点读书,考出去,以后不要再受这狗日的们这种鸟气。
我们再次将这板车谷子拉回家的时候,已是明月高照。借着融融的月光,我帮爸爸妈妈再次用风车“车谷”,鼓风更加猛烈,连好多小点的谷子都吹出去了。
爸爸用生产队的公章盒装满一盒谷子做试验,倒进水里,看看有几粒漂浮的谷秕,有时甚至一粒都没有。
这一粒粒谷子,到今天这样是多么艰难啊,它们通过粮站,最终走向何方,走上谁的餐桌?
桶里的水面上,漂浮着几粒谷秕,只是因为它们在成长的过程中,缺少了灵魂,所以只留下一件外衣。我直直地望着这漂浮的谷秕,还有水桶里凌乱的月影,似乎有一种力量撞击着我的胸膛。
后来,我沿着这条至今仍然泥泞坎坷的小路走到了外面的世界,那几粒漂浮的谷秕却不时在脑海里浮现。
我知道,我的脚步不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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