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家只养过一次狗。五岁那年,父亲从下沟抱回一只刚满月的小黑狗,胖乎乎的非常讨人喜欢。除了两只脚爪和尾巴尖上有一点白色外,通体透黑,父亲就给它取名叫黑子。
黑子陪着我一起长大,并且陪我一起走过了六年从家到小学的路。上学一出门,它就在我前面领路,东嗅嗅,西瞅瞅的,一会儿又落在我后面。狗的鼻子很灵敏,它们也知道充分发挥这个优势,黑子也不例外。每次跟我一起上学,它经常在路边撒尿,说不准啥时候在小沟旁边,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横空一伸,就那么几滴。可别小看这几滴,这是它专门为返回时做的记号。一路上跟着我到了校门口,我总是回头看它几眼,走到它身边,在它背上摸几下,又拍拍它的头,再指一下我家的那个方向。它明白我的意思,用力蹭几下我的腿,摇着尾巴在门口溜两圈回家了。放学时,它会准时在大门口接我,蹭我几下,就向家里跑。这六年里,几乎天天这样,我从一个说话都脸红的小男孩长成了大小伙子,它呢,从一尺长长到一米左右,比我还威风。上了初中,一周才回来一次,黑子见到我,总是摇着尾巴用头使劲蹭我的腿,嘴里还哼哼唧唧的说着什么,我也听不懂。吃饭的时候把妈妈留给我吃的好东西也给他分一点。在家的这一天,我走到哪里,黑子跟到哪里。去学校的时候,它也一直把我送到车上才回去。
寒假里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和二伯的儿子长安一块去山上砍柴。时值隆冬,从花粟树根上抽出的细条,经过一年的土润风调,枝条长得又长又粗,叶子长得又厚又大,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柴禾。每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全体出动上山砍柴。明年要用的柴禾全部要在今年冬天准备好。我们那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家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会不会按排,看他们现在烧的柴禾就知道了。勤快的人在冬天不怕冷,趁着农闲,砍很多柴备用。今年砍,明年烧,一定是干柴。那些冬天不愿干活的人等到没柴烧的时候再去砍,只能烧湿柴。所以看柴禾还成了我们这里相亲的一道程序。这时的已经十三岁了,算得上半个劳力。一个寒假父亲给我定得任务是1500斤干柴。每天我们都会在太阳出来后上山。这天,我们都在用力挥砍着,想早点完成今天的任务回去看《水浒传》。心里正想着林冲雪夜上梁山会怎么样,突然用力过猛,收不住势,一刀砍在小腿骨上,白森森的骨头象树干被开了口,向外冒着鲜红的汁液,又象一排雪白的牙齿露出一点猩红的舌头。我吓懵了,捂着腿大哭,殷红的血顺着指缝向外流。长安过来一看也急了,口子太大,一定要先止血。长安的父亲在我们那里还是个小有名气的赤脚太夫,看来他也学了不少,这回还真用上了。“我去找猪骂娘,它可止血。你等我,不要怕。”(猪骂娘,一种花科植物,味极苦,可做猪草,可止血)。说完就在长满青苔的石缝边寻找。那种植物我们这里很多,不一会儿,就找来一大把。不过要捣烂才有用,长安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 好的办法。把上面的土用力摔一下,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就放进嘴里用力咬。我也忘了痛,看着他,他微笑着,淡黄的汁水顺着嘴角向外流。嚼完后,敷在伤口上面,我是好了些,但长安却还是忍不住跑到旁边呕了好久,吐了一地。冬日里白昼又短,不知不觉中,太阳一滚就下山了,树林里马上黑了下来。我们看着散在一地的柴禾,都急得直抹眼泪。这时,我听到不远处有狗叫的声音。是不是黑子来了,我心里一阵狂喜。赶紧大声喊着黑子。狗叫声越来越近,林子里什么东西一闪,仔细看时,黑子已来到我身边。它马上发现了我受伤的腿,嗅着我的腿直叫唤。我连忙拍拍它的头,指了指家那边。它好象明白了我的意思,猛地转身跑了。我的心也没有那么着急了,高兴地等着它去报信。 不大一会儿功夫,两个父亲在黑子的带领下找到了我们,捆上柴禾带上我们回家。这个冬天再也没有上山打过柴,每天都和黑子在冬日的阳光下享受。受伤的腿也慢慢好起来,至今我的左腿上还有一块2厘米大的刀疤。一看到这个疤痕,就想起了长安,想起了黑子。
第二年冬天,为防止狂犬病又开始了“抓狗杀狗”运动。父亲不忍心黑子被打死送上餐桌,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把它送给了一位在深山的朋友。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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