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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血
  文 / 余召海
                        
    


    猪血般的落日回射在二伯家紧锁的大门上,狰狞的门神画仿佛要吐出血来,回巢的燕子不知为何一头撞在门楣上,跌倒在地,扑扇了几下不动弹了,另一只凄惨的叫着,回旋着不肯离去。
    夕阳也许不忍心看这伤心的一幕,瞬间滚进了山凹,用夜色掩埋了燕子的尸骨。二伯也是在夜色中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悉悉索索打开门锁,“吱呀”一声把门推开,记得有把椅子在门后面,顺手摸一下,一屁股坐下去好久不见声响。又是一阵悉悉索索之后,二伯划着一根火柴,殷黑的烟杆头塞满了干裂的嘴,火焰在他一吸一吐中忽闪,蓬乱的头发如一根根松枝插在头上,随着火光的明灭抖动着,一切又恢复到黑暗中,烟袋里的点点星火有规律的忽闪着,象瞌睡人的眼睛。闷坐了个把时辰,二伯拉亮了电灯,走进厨房,揭开水缸盖,费好大的劲才舀了半瓢水,伸长脖子,一口气喝干,随手把舀扔进缸中,砸得缸底了出破声。又拉灭灯,倒在铺满稻草的床上,摸摸压在枕头下的刀还在,再次点燃了尺把长的烟袋,漆黑的夜里只有烟头火在动,如坟场里的鬼火一般,许久,烟袋锅沉重的磕打着床梆响,一点点星火随风而灭,一切又归于寂静,偶而是悉悉索索床上的稻草声。
    二伯是大爷的第二个儿子,年轻时被国民党抓壮丁成了“军人”。解放后,回家种田,娶妻生子,二妈(二伯的老婆)是离我们村很近的沈姓姑娘,给二伯生了个儿子取名叫黑坨子又名长安,种了几亩地过着中国传统农民的日子。
    黑坨子在母亲的溺爱下一天天长大,长得虎头虎脑的,却给人贼头贼脑的印象。自小就喜欢拿东家鳮窝里的鳮蛋,西家凉晒的红著干。回家拿给她母亲时,竟然没遭责骂,还夸他有用。长期以来,让他养成了小偷小摸的恶习。三伯家买来给别人乔迁的鞭炮竟被他拿来拆散玩了好几天,李叔家攒着交电费的几块钱,他偷去买糖吃了。学校要收什么经费或是自已需要买什么学习用具的,从来不向二伯要,总是在二妈身旁嘀咕,有时二妈根本不给二伯讲,二伯也懒得管这些事,殊不知,缺少父教的黑坨子正一步步走向危险的边缘。
    小学三年级时,黑坨子的成绩让二伯很生气,不顾二妈的反对,毅然让他停了学。这一年中让他偿尽了劳动的艰苦,用真实的生活体验去教育他用功学习。复学后,成绩一下上去了,并一直保持全班乃至全校名列前茅,中学毕业以全校第二名的好成绩升上了县一中。
   “姜西沟,一笼统,断了秀才种”的说法在黑坨子的入学通知书中遥遥欲坠了,升上一中的黑坨子虽然没有在初中时那么显眼,可成绩也依然不赖,考大学指日可待,学校还给了他特困生奖学金。黑坨子的自身表现和邻里的称赞,让一度不苟言笑的二伯终于笑了出来。
    在军营里呆过的二伯,回来种地后变得少言寡语,不苟言笑了。据说他在部队里也不得志,分在基层连队里喂猪。长年和这些不说话的动物打交道,也难怪性格都变了样。不过,做这种活有许多闲下来的时间,和他一块干活的是被下放的军医,二伯一有空就向他学医,看医书,退伍回来也只有几本厚厚的线装的古医书,这是二伯唯一值得骄傲的资本。可就是这唯一难得的资本给了他最致命的打击,也留下了村上念起他的唯一理由。乡里乡亲们有什么头痛脑热的或扭伤胳膊或被毒蛇咬了,都来向他求个偏方,二伯也乐于接待,不管天睛下雨背上药篓,上山采药。记得有一次我父亲的大拇脚趾被蛇咬了,两个猩红的牙印特别刺眼,二伯也顾不上脚脏脚臭,用他粗大的手掌擦几下,用含满酒的嘴猛吸脚趾,后来父亲的脚没有肿,二伯的嘴却肿了好几天。
    二伯一生很勤劳,却不能致富,甚至连传统的春节也不肯闲下来。记得九三年春节,二伯的辛劳,在村里人看来都是多余,现在看来他也是太有点顽固不化了。冬闲时节,别人都忙着做点生意赚点小钱过春节。二伯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把偏房的土墙打个门,在后山的岩石上一锄头一锄头的打石头,再用挖下来的小石块和着泥巴砌成一巴掌宽的石墙。可这耗时两年多的伟大工程,却被翻栏的猪给撞倒了,所幸屋里没人,要不然,还不知谁死谁伤。为在屋后挑水塘,二伯整年披星戴月,连大年三十都不歇息,可谁知老天不作美,一场夏日山洪把整个水塘给填满了,借钱买下的鱼苗也随水流到屋里,搞得家里几个月都是潮哄哄的。不过二伯还是做了一项让村里人称道的“工程”,在离家不远的半山腰上,有一亩多地势较缓的山坡地,二伯硬是用肩挑背扛把它整平了,变成了一亩多良田。又把失修多年的水塘和渠堰修好,虽然历时好几年,我想那微微的稻花香也能抚平二伯肩头的伤口 。也许天生怪异的二伯喜欢制造新闻,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稻种,美其名曰“旱稻”,且种植方法与普通水稻不一样。他又没日没夜的在田里垄起十几公分宽的土埂子,垄得很整齐也很漂亮。旱稻试栽成功只可惜产量太低,又落得村里人笑话。不过,二伯的种植方式竟和几年后推广的水稻种杆技术极其吻合,也让村里人吃了一惊。现在,当那块良田稻花漂香时,还有人记得那是二伯用肩挑出来的吧。
    二伯还侍弄过天麻,养过甲鱼,可都是血本无归,不过这种超前意识虽然当时被村里人所齿,总是落得村里人笑话,是因为没有技术保证不能成功,要不然二伯也可能成为致富能手呢。二伯的一生中有太多的不如意,加上村里人对他的冷嘲热讽,使得二伯更不愿和其它人来往,不管身体吃不吃得消就上坡干活,累了就叭嗒几口旱烟,翻两下药书。不过,二伯在我眼里,是个生不逢时的英雄,且不说超前的水稻的种植模式,光是在家庭养殖上也提前也五年。待政府大力提倡时,他已初具规模,且看准了市场,如种植杜贝,桔园、茶园等也让村里人红了几年的眼睛。正当政府开放政策,有利于二伯发展时,不幸却降临了。
    黑坨子在县一中一晃就是一年半了,过完春节,就上高二了,一年半来没有人去学校看过他,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在学校的具体情况了。过完春节,黑坨子象往常一样早早地到学校去了,她妈说他嫌家里不安静,不能复习功课,村里人也都这么听着,反正有关黑坨子的消息都是从他妈那里得知的,并且都是他成绩好等这样的好消息。人们象平常一样没有人在意这些,但是,当黑佗子背着铺盖卷出现在家门口时,全村人就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猜测着黑坨子退学的种种理由,谁也不相信是生病了休学。这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成了二伯永远的心病。没多久,村里就传言他是被学校开除的,没有人知道黑坨子被学校开除了具体原因。不过,黑坨子回来后,却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的。整天闷在家里,既不帮他爸干活,也不帮他妈添把火,只有想方便的时候才会出来一下。这可把她妈给急坏了,找村里人来劝他,陪他玩,都无济与事,见谁都说是那老鬼(二伯)把娃给害了。这让我想起了祥林嫂。
    经二妈多方找人,终于请到一个在武汉的打工的初中同学给他写信,让他不要沉迷在大学梦中,其实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黑坨子终于心动了,只身去了武汉找他这位同学,那一年过新年时,给家里添了台电视,可把二伯乐坏了。
    过完春节,黑坨子又出门务工,可这一次不到三个月便回来了,又象当年辍学回家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次回来带了辆自行车,后来听说这辆车是他在市里偷来的。他在市里没找到工作,住在一个认识的老乡那里,没想到临走时把老乡邻居的自行车给偷了,搞得老乡很没面子,他偷到自行车后,是骑着回来的。从市里到老家,少说也有400里地,也不知他骑了几天,据说路上也没吃过东西,到家时一双脚都是血淋淋的。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过门,整天呆在家里,行动也很诡秘,有时听到他一个人傻笑,或者行色匆匆地走来走去。邻里人都说他因没读上大学而受了刺激,又有人说在外务工因偷东西被人打坏了大脑,总之,一个希望成为大学生的有用之才就这样消沉了。
     事情如果仅仅这样也就没什么大不了,它还在继续扩大着、恶化着、升级到人们的意识之外。
     一九九七年夏天的一个午后,贪瘠的士地被太阳晒得发白,滋滋地向外冒着热气,狗也懒得动了,肚皮贴在地上,伸长着舌头。二妈收工回来,忙着烧洗澡水,二伯总要干到什么时候看不见了才回家。悲剧就在这时上演了。呆在家里不出门的黑坨子一下子把正在灶门烧火的母亲推到在地,用力撕扯着他母亲的衣服。不知是他要咬掉母亲的奶头,还是想非礼他母亲。母子俩在灶门口撕扯着。这时候,他母亲还没有叫救命,一定是不想丢面子。就因为不想丢面子,却丢了性命。丧心病狂的黑坨子见他母亲反抗,就顺手拿起放在灶门口的柴刀对着他妈一阵猛砍,等她这时候喊救命时,已经来不及了。没用几刀,二妈被儿子活活剁死在灶门口。路上收工的人们隐隐约约好象听到有人喊救命声,仔细听又听不清了,又以为是黑坨子在家里发疯,所以没人在意此时村里发生着什么事。当李叔路过二伯家时,正碰见黑坨子满身血污地跑出来,才知道事情不妙,赶紧一面喊二伯回来,一面喊几个人一块进了二伯家。
    二妈躺在血泊中,上衣凌乱地散开着。曾经哺乳过黑坨子的快要干瘪的奶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头部被砍得稀烂,面容无法认清,李叔喊他时,她只有一点微弱的气息,手指弹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大妈给二妈整理上衣时,二伯跑进来了,踉呛着抱起二妈,两行浊泪滚滚而下。。。在场的人也无不为之动容。二伯一遍遍的呼唤,一声声的咆哮,村民们一声声的叹息。。。。
    二妈的葬礼是全村里操办的最简单的一个,没有闹夜,没有请唢呐队,一切都在悄声无息中进行。二伯说二妈死得太“热闹”,他想用这种方式让她安息。二妈就这样走了,死在一直疼爱的儿子的手中。
    当地派出所听到消息后,赶到二伯家问二伯怎么处置。二伯说她妈一生那么疼他爱他,这一次就算最后一次吧,你们不要备案,我也不想告他。派出所见二伯此意,也就不在追究此事。且说黑坨子自从杀了母亲之后就一直没再回来,村里有人说看到他黑夜里在他家门口晃动,告诉二伯小心点安全,于是二伯睡觉总要枕着一把刀。
    自打二妈走后,二伯心情一直处忧郁和恐怖之中,几个月后因突发急性黄胆肝炎,自已又不去医院,误诊为小病,自已搞些小偏方吃,不但不见效果且病情加重,不出几天,也追随二妈去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样彻底地毁灭了,追起原因,留给人们不尽的思考。
     几个月后,黑坨子出现在村子里,有好心人帮他收回二伯种的庄稼。他自已再也没有下过地,吃完二伯剩下的那点粮食后,成了姜西沟第一个叫花子。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多年后我打工返乡的路上,他半躺在马路旁,正用力地啃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发了霉的馒头,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好象很舒服。我站在他身旁许久,他已经认不出我了。

2013/9/23 15:18:07 发表 | 责任编辑:桂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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