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没到，春风已经急不可待地吹着俏皮的口哨频频敲门，把天气玩转得如过山车。年关的脚步愈来愈加急促，年夜饭的香味也在渴盼中扑鼻沁心。
儿时家贫，餐桌无肉是常事，年夜饭便是舌尖上甜甜的向往与苦苦的等待，那等美味总会早早就在梦境里飘香，梦醒口角流涎。何况，年夜饭的享受还总是有后缀的，那是伴着晨曦降临的喜悦：诸如藏在枕下的压岁红包，尽管钱数寥寥，却是一年里小小奢侈的指望；还有企盼了365天的新衣，哪怕只有一件廉价的花罩衫，穿上身也会如春花般灿烂；接下来给亲朋长辈的拜年，“又大了一岁了！好好读书，快快长大！”是长辈们慈爱而语重心长的共同叮嘱。所以，儿时那餐经年怀念的年夜饭，何尝不是一顿庆贺添岁的家筵。
可是，书读得再好，仍然没能逃脱上山下乡汹涌浪潮的裹挟，尚未成年便发配到穷乡僻壤修理地球。成长的憧憬，霎时变成眼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活生生现实。被蚂蝗紧吮小腿时鲜血淋淋的恐惧，土屋内一盏如豆油灯的伴读，泪水掺和着盐水米饭的吞咽┅┅成长，因深触灵魂而历炼，青春，在小心翼翼、颤颤兢兢中贲张。年年又岁岁，好些个年夜饭，或许是纯朴村民送来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或许是母女一体独在异乡做异客，面对也算丰盛的餐桌，咀嚼着农乡原生态的温暖，也咀嚼着满腹疯长的思绪。
后来，我蒙恩政策回城就业，继而怀揣“象牙塔”的梦想考入高校深造，再借“读书翻身”踏入上层建筑行业谋职。生活，跟随国家经济社会的发展水涨船高，日子迈步小康，一年一度的年夜饭也丰腴多姿起来。年关将近时，为了餐桌上的美酒佳肴、三牲六畜齐全，往往提早劳心筹备，结果弄得残羹剩菜成了开年好几日厨房里的“鸡肋”。年复一年，年夜饭不再有了从前的诱惑，反而滋生厌倦。
对年夜饭的那种无奈情绪在社会上逐渐蔓延，记不清何年开始，精明的商家竟然从中开发出商机，从此年夜饭被请出家门走进酒楼饭馆。这一重大变革让老百姓兴奋了：不用劳神费心，不用担心看不全央视春晚节目，还能享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大团聚氛围┅┅人们对此新鲜事物由浅尝发展到趋之若骛，直到年关前月余甚至两月就有酒家扯起了“年夜饭火热预订中”的红幅，年夜饭的规格标准也不断飚升，为此花出的银子多寡似乎成了身家价值的象征。神洲大地，年夜饭的“战场”已是演绎得如火如荼了。当然，变脸后的年夜饭，花式翻新的同时，也变味着人们对年夜饭的内心感受。
近些年，日子的富足堆高了肉山酒海，大小高低档次的酒家遍地开花，别说年夜那顿单位的、家庭的大餐，平日里餐桌上的应酬，公的、私的都与日俱增，膏脂肥酒，令不少人体内营养过剩。尤其问题食品的层出不穷，再有天空霾气成灾、地下水严重污染，我们吸着有毒的空气，喝着变质的水，吞下离经叛道的食物，脂肪肝、酒精肝、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糖尿病、肿瘤等，如败絮缠堵了我们本应通畅的身体管道。民以食为天，人们在觊觎那些满目琳琅美食的同时，怕也怀揣着几分担忧与惧怕的。曾听说过这样两段八卦：其一，一个准妈妈因患病在医院做血化验，抽出的那管血让在场的所有人惊呆了──管中竟有2/3是浓稠的脂油；其二，某君谋职质检局，每次吃请，必要亲自考证一番这菜那菜用的什么食油与哪个牌子的酱油等，且据说国内只有两个品牌的酱油他会入口，结果是桌上菜肴几乎没有他敢下箸的。
在众多“饕餮时没有安全感，享受时没有期盼感”的体验中，年夜饭所包含的“吃”的意义，似乎已不那么重要了。
然而，年夜饭还是不得不吃的。因为，它承载了太多思念、团聚与辞旧迎新的重任。如今，我们的反腐倡廉，我们反浪费倡节约的“光盘行动”，掀起了一波又一波餐桌上的革命，千古传承的年夜饭，理所当然地也要接受革命的洗礼。年夜饭，要如何既吃出意义也吃出滋味？近两年春节前，餐饮业曾大力度推介半成品年夜饭菜肴，一时颇受欢迎。人们把这些品种齐全、制作规范卫生、价格相对经济的餐点“移植”回家，营造济济一堂、其乐融融的年夜团聚氛围，呼唤着曾经的甜蜜回忆。
细细想来，物质的丰裕，人们想吃什么、怎样吃以及去哪儿吃，已是大多数人随心所欲的举手之劳。如此，何不替年夜饭卸下它承载的重任，还原其“吃”的本色？其实，家庭年轻辈搏击生活的漂泊远离，人们传统观念的移风易俗，年夜饭早已空担了团聚的虚名。而辞旧迎新的思念与团聚，在于心。心无间，纵隔千山万水也是世界上最贴近的距离；心无间，纵隔千山万水也有年夜饭的真味齿颊留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