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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燃大火(短篇小说)
  文 / 徐智敏

                  


                   一

    灶屋里没开灯,阴沉沉的,仿佛冷的手把墨泼在了墙上,带着潮味儿。老太婆手抓茅草,火柴一点,那火燃起来了,越烧越旺,火的光明把原本晦暗的灶屋照得金光闪闪,到处都暖起来。
    杨力德迈着方步缓缓走到门口,倚着门框往外看。
“桂芳同志,你快给我传竹子吧!——嘿,手脚真慢哩,到底是羊(杨)比不上猴(侯)子灵活啊!”
女婿侯万春正和女儿在院子里搭着冬瓜棚,女婿一边搭着一边愉快地和女儿逗乐。
    他的逗乐很有意思,女儿听了该笑的,可她却不笑,只随手抓了一根竹子递给他。
    “我不要这根竹子,这根太细了,架在下边受不了力——我看你这只羊一定是想睡了,是不是想睡呢?”
女婿对女儿轻轻地笑一笑。
    女儿却仍不笑,用手捂了一下脸儿就离开了瓜棚,往灶屋门去。
    这事真蹊跷!
    杨力德的目光追随着她,似乎要追出什么谜底来。但他见女儿进了屋好久也不出来,便没再管她了,走到屋檐前拿了张坏锄头修锄柄,只一下修好了,便在木凳上坐下来,掏出烟斗来抽烟。
   

                  二

    一个男人踏进了屋。
    镇农业技术推广站的站长告诉万春,他们有些泥水活要干,想请他先去看看。
    “要做哪里?”
    万春显出一点儿烦难的样儿,从竹棚上跳了下来。
    “就是我们几家的厨房,这下全都想上瓷砖。”
    “你们那儿早该上瓷砖了,象癞痢头的后脑壳,不上太难看。”万春说,轻轻搓搓手,“不过我今日没空,等明日吧!”
    “你怎么会没空?”杨桂芳伸手推万春,“你去。搭冬瓜棚有什么打紧,再急也不急在今日。”
    她说话时的语调有些急切、异常,叫他露出了疑惑之色,他盯着她问:“阿芳,你做嘛要这样讲呢?”
她竭力掩饰住自己的感情,平淡地回答:“没嘛。我只觉得人家叫你去走耕(瑶语:做工),是给你人面,你不能不去。”
    他不相信她说的话儿,轻轻地道:“你一定不是这样的想法!你一定不是这样的想法!”
    “我还有嘛想法,难道叫你去做事也错么?!”她有些烦躁起来,语气变生硬地。
    “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你不讲出原因我就不去。你这副样子叫我一点儿心思也没了!”
    “你不去就算了,关我嘛事!”她赌起了气,走到一边去。
    他还想再说什么话儿,在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再说了,阴郁着脸儿出了门。
    看着他心情沉闷的出了门,杨桂芳有些过意不去,但她今日难受死了,他不走开她就难以熬过去,不能不这样。
    每次万春被请去看泥水,都是要到半夜以后才回来的,因为他们除了看看场地,还要吃饭喝酒,或者到某人家去搓麻将等,不到夜深别人就不会放他走。
    杨桂芳早早就抓过身(瑶语:洗过澡)上了床,搂着三岁的儿子躺在黑暗里,让思绪飘荡在自己二十多年人生历程的幽幽小径中。
    初夏的夜晚,月亮很圆,但月光淡淡的。微风从打开一扇的窗户里吹进来,透着丝丝凉意,并夹裹着草香。
    父母都在堂屋里收看着广东电视卫星台的节目,一部言情的新加坡电视连续剧《聪明糊涂心》,正把激烈的情感搏斗灌进人的耳膜去。
    杨桂芳躺在那儿,无法入睡,也不想入睡。她有一个不堪回首的感伤,在朝霞把星星掐灭之前得做出……
儿子睡着了,杨桂芳悄悄地坐起身来,先去虚掩上房门,然后摸着拉绳拉亮了电灯,使整间屋子里顿时弥满了黄白的光。
    她坐到桌前,飘散着头发,满脸的泪水,先快手快脚地铺开一张白纸,随后握紧笔疾速地写起来。
    写完最后一行,她的决心从漆黑的瞳孔里飞出了,抬起头凝视了一下窗外的月光,然后便从床底下拿出一瓶“敌敌畏”,咬牙屏息地打开瓶盖,仰颈送到了嘴前。
     蓦地,门被推开,瓶被一只长满了厚茧的老男人的手强硬夺去。


                   三

    杨桂芳坐在灶间里烧着火,那茅草一阵紧赶着一阵地着起来,很快旁边的一堆本来成小山高的茅草给烧得所剩无几。
    万春已从外边回来,正在堂屋里听母亲倾诉。
    父亲从堂间走进了灶间,气冲冲地对杨桂芳吼:“阿芳你还在那儿烧个嘛哩!是不是茅草不用人工割的!”
    她没吭声,机械地停止了烧火。
    “阿芳,我们去睡觉了吧,夜深了。”
    万春应声走了进来,凑到她跟前把她拥去了卧屋。


                    四

    杨力德起来的时候,女婿也跟着起来了,他们互相向对方问候了一声:“起身了?”然后他们便一个拿了水勺和牙刷在灶屋里的出水口刷牙;一个拿了口盅、牙膏、牙刷,并把毛巾甩在肩上,慢步走到门口去刷牙。
    杨力德看向女婿,想从他的脸上剔出他对女儿试图自杀的举动有什么反应。但女婿的脸色没什么异常。
    “他一定不想给人晓得他的心思。”杨力德想。
    万春刷好牙回到灶屋洗了脸,就把毛巾晾在灶屋里一根两头吊着的大木棍上,口盅、牙刷往碗柜里一放,然后就进了卧屋。
    “阿芳,快起身了!都嘛时候了,还睡!”
     杨力德的心突然窜起一些火苗——他那沾满了六十多年人生风雨的脾性因女儿出事而不能平衡,见万春进了卧屋好久桂芳也没出来,而老婆子已舀米做早饭了,他那火苗便腾地冒出来了。
    桂芳没回应,倒是万春替她回应了一声:“好,就起身了,她就起了。”
     然后里边传出了床板响的声音。
     杨力德退回来,想上菜地去摘菜,还没跨出门槛,这时村西头的来根出现在门口,向里探头看了一下。
     “七叔,阿春这今在不在屋家?”
     “你找他有嘛事?”杨力德冷冷淡淡的反问。
     来根陪起笑脸说:“哦,是这样,昨夜我屋家的灶间塌了,不晓得他得不得闲,得闲去帮我们整一下。”
    “他在那里,你自己去问他吧。”
     杨力德向卧屋门一撇嘴,然后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五

     丈夫去给来根家修了一整天的灶间,午饭也没回来吃。杨桂芳在白天里连续有十个小时没看见他。在这段短暂而漫长的时间里,她虽然时不时要干点事儿,但脑子里的思维变电线却没一刻停止过运转,已暴露的耻辱象过去家里岌岌可危的泥砖房那样压着她的心,叫她眼角边不时喷溅出咸涩的泪雨……
     晚上八点钟,他们刚吃完饭的时候,万春也带着满脸的疲惫从外边回来了。
    “阿春,食夜了吗?没食我去热点饭菜给你食。”
     万春一跨进门槛,母亲就这样开口问他。
     万春带点儿微笑地回答:“哦,食过了,来根家今夜加了菜。”
      他在堂屋里坐下来,和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二十多分钟后去抓身(瑶语:洗澡)。
     杨桂芳在他之后也去抓过了身。当他们一块儿进卧屋坐在了床上时,杨桂芳望着身子象头牛一样壮实的古(瑶语:丈夫),突然紧紧地搂住他,仿佛怕他会被别人抢走似的。她感到了他胸膛的温暖,濒于死亡的心强烈地渴望活下去。然而她在古面前又突然很害怕他会问起自己的事儿……
     但是古毕竟不是那种三脚踢不出响屁的男人,什么秘密他都不可能让她一直隐藏的,虽然他有时对她的事儿并不马上询问,但只要泄露了一点点醋汁给他,那么过不了多久他就无法忍耐,要来咂出味了。


                     六

    “告他,一定要告他那个狗杂种!”
     当桂芳不得不把自己给初中时的老师、现任镇委书记梁瑞诱骗去镇办公室强奸的丑事说出来时,万春在卧屋里突然高声地怒吼。
     杨力德应声走了进去。
     万春怒目圆睁,青筋暴露,牙齿咬得嘣嘣响,痛恨之下一拳击在了桌子上。
    “你们莫费心了,人家是书记,你们会告得倒他么!”
     杨力德一开口就气冲冲地。
     万春眼中闪着仇恨的火光,大声说:“他是书记又怎样?当官的糟蹋娩媳(瑶语:女人、妇女)就不犯法吗?”
    杨力德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什么,但没马上说出来。
    这时桂芳开口,竟和他共一个腔调,用十分厌烦的声音说:
    “阿春,你莫去告他!他书记是那么容易告倒的吗?——要告得倒他早有人告了,还用你这今才去告么!”
    “我不管他梁瑞告不告得倒!他侮辱了我的凹(瑶语:妻子、老婆),我就一定要去告他!共产党是讲国法的,哪个人犯了法都同别人一样要治罪!他梁瑞当书记又怎样!就能随便欺侮人吗?!”
     杨力德冷冷地盯视着万春,用一种很恼怒的声音再次开口:“他当书记的就是当书记,你拿他没办法哩!这今的社会你看哪个当官的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人家个个有靠山,你帮我我帮你,象你这样懵懵懂懂的去告他,到头来衰的是你自己!”
    “阿春,我们还是莫去讨晦气吧,没用的,他书记我们惹不起,就当我们自己衰,出了眼泪往肚里咽吧。”
    桂芳妈也走了进来,支持杨力德的话。
    万春听到她这话儿有些哭笑不得,烦躁地说:     “妈,你莫这样想,这下当官的犯法被抓的多得是哩!有的还被枪毙掉,我就不信他梁瑞会比别人更特殊些!”
    “他要不特殊,做嘛敢欺侮你?他能当这样的官,他就能特殊!”
    杨力德说出了一番叫万春更哭笑不得的话。
    万春还要再开口,但憋了一会儿终于没再说出来了。
   

                   七

    天亮了,月亮下去了,太阳升出地平面,光明使人心变得豁亮。
    万春一早起来,刷完牙、洗完脸,坐到卧屋的桌前便拿笔写起了信。
   “阿春,你在写嘛?”
    万春没心思跟躺在床上的杨桂芳说话,淡然地回答:“没写嘛,在给人写封信。”
    杨桂芳向他伸出了手:“给我看看,是给哪个人写的。”
    “没给谁写,是我自己写给自己看。”
     她却执拗地把手直伸在他面前说:“给我看看!”
他没办法,只好把信纸递到了她面前。
     她只看了一眼,马上烦厌地说:“没有用的,你莫去告了,哪个会理你!”
    “我管他有没用!没有用我也要告!”他大声地说。
    “呵,你要告!我从来就没见过镇上哪个当官的给人告倒过,你以为你会告得倒他么?莫做梦了!”
    “这镇上当官的没给人告倒过,但其他地方当官的却给人告倒过!”他更大声地说,烦躁得拿起旁边桌上摆着的一个茶壶用力砸到了地上,将它砸碎了。
    这时杨桂芳的眼里溅出了火星,指着他喊:“你砸啊!全砸烂它,不要留了!”
    “我就全砸烂它!大家都不要过了!这样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万春眼里闪出了怀疑的光,盯着她的眼睛看。看了一会儿就不管她怎么反对硬写了一份起诉书,然后独自一人走出了门去。
    “阿春,你听不听讲啊!去告梁瑞有嘛用!哪个会听你的!
     父亲带着恼怒在门外喊住了他。
     万春眼里闪着仇恨的怒光,直着脖子说:“我一定要去告他!我就不信他是特殊公民,能逃脱法律的惩罚!”
     母亲两手沾满了米粒、拿着蒸饭用的竹壳从灶屋里跑出来,似要说什么话儿,但看看父亲却欲言又止。
    父亲的声音变得气恨和粗硬:“你想事情就想得这么简单,这么天真,他当书记的别人不帮他会帮你?有这么容易么!”
    万春毫不气馁,眼里只闪着深深的仇恨,不管不顾地说:“我不管别人是帮我还是帮他,我都一定要告他,一定要把他告倒!”
     “你!你!……”
     父亲气得说不出话来,在那儿喘息,过了一会儿突然气急、哮鸣、咳嗽,由于呼气困难,他被迫坐下来,两手前撑,两肩耸起,额部冷汗直出,痛苦异常。
    见此情景,母亲责备万春说:“阿春,你看看!出嘛事了!——你们就听听你爸的话吧!莫去告了,没嘛用的,要有用,别人早就把他告倒了!”
    万春没再说什么话儿,赶快进内屋去找出治喘药来,倒了开水让他服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父亲的气急、哮鸣、咳嗽渐渐减轻了,眼睛盯着万春,不说一句话儿,只在那儿费劲地喘气。


                    八

    杨力德对梁瑞强奸女儿桂芳,心中也是很恼怒、很愤恨的,感觉他实在欺人太甚了,恨不得把他囚进夜的牢笼去鞭他、去揍他。但梁瑞是镇委书记,杨力德认为自己平民百姓无奈他何。因此他反对去告梁瑞,不做徒劳的事儿——在他六十年的人生中,有许多事实已风化侵蚀了他的躯壳以至灵魂,使他内心里凝成了春风暖雨难解开的结,同时它们还把他性格的尖凸处磨损得又圆又光,因此他对任何跟当官的有关的事儿都很懈怠,不抱改变的希望,含了冰凌痛舌头,吃了亏宁愿往肚里咽,也不愿费心费神地去找他们闹。再加上去告梁瑞,就等于是把女儿被梁瑞强奸的“丑事儿”在全镇人面前搞得沸沸扬扬,叫自家丢人现眼,因此他反对女婿去告梁瑞。
    但女婿不听他的,在他气喘病缓解后硬是去了,对此他只能朝老伴、女儿发泄怨气。
    “他也是气不过,给人家欺侮成这样,不去告怎能完呢?”
    老伴竟然替女婿辩护。
    “去告就得了?到时惹更多晦气上身,看你们怎么脱身!”杨力德对她瞪眼睛。
    “我们本来就是那么衰嘛,给人欺侮了都不敢出声,脱不了身又有嘛办法!”
    “怎么没办法!要是由着性子做,到头来吃不了兜着走,看你们怎么收场!”
    老伴动动嘴巴想要再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不再吭声了。
    杨力德没再跟老伴罗嗦下去,走到了一边,象遇到天要塌下来的事一样用右手撑住头,痛苦难受地自言自语:“这下身子脏了,很快名声也要跟着丑了!……”
    大肥、伯荣这些村邻很快就知道桂芳出了事,万春出门不久,他们就找上门来了,并不明白点破外边的一层薄纸,只是含有深意地说:
    “七叔,也真是的,阿芳一个勉媳端(瑶语:好姑娘)怎么跑到镇政府去呢?那里边养着官厅,哪是我们种田人去的地方啊!”
    “德叔,人家都讲梁瑞那家伙是好阴湿、没有本(瑶语:“有本”指良心)的,阿芳怎么会给他撞到呢……”
    “阿芳不是那么傻的茜艿(瑶语:姑娘),嘛地方不去,会去镇政府。”
     ……
     杨力德一听见他们说这样的话儿心中便上火,没听几句便满腔怒气地道:“你们讲那么多做嘛啊!我屋家的事儿要你们管?你们莫管那么宽呵!”
    他不想再让他们的无聊网住自己的眼,便去牛栏牵了牛出外边去喂草了。


                    九

    万春从外边回到了家,杨力德冷冷地看向他。
    “你告状告得怎么样了?”
    “法庭庭长讲受不受理在七日内通知。”
    杨力德一听便上火气:“我早讲了没用的,法庭庭长是听你的,还是听他书记的?连这脑筋也不会动!”
    “不管怎么样,他欺侮了我们,我们就要告他嘛!”万春不屈不挠地说。
    “哼!”杨力德重重地吭了一声,走到了一边去。
杨力德脸上的皱纹里隐藏着一串串陈酿的故事,在家里走来走去走了半天,难平心中的恼怒,他便拖着老迈体弱之躯,到镇上的猪肉铺去,买了两斤猪肉、四两猪肝。
     在镇上迈着方步缓缓地踏着阳光往回走的时候,一些人对他指指点点,有说“他就是杨桂芳的老爸”的,有说“他婿郎(女婿)告梁瑞,怎么告得倒”的。他们的话象霜风冷雨一样袭向他老皱的脸儿,将他的心腌浸在浓盐水里。遇着老朋友黑三,对方直把他拉到背静的地方,压低声音直对他说:
    “德七,你婿郎怎么去告梁瑞啊,真是端伦(瑶语:小伙子)太爱意气用事呵!我还从没听讲过哪个能告倒书记的,你婿郎去告他,不是在自讨苦吃吗?!”
他的话叫杨力德的心情变得非常沉重。
    回到家,杨力德吩咐老婆子将猪肝洗净放入大锅里,加进冬瓜、藤菜和葱花作一锅煮,而猪肉则一半用豆豉、辣椒和酱油炒,一半放在碗柜里留着下餐吃,然后他挪去女儿、女婿的卧屋仔细望了一下,没见女儿的身影就走开了——这几天女婿为告状的事四处跑,女儿也为不知什么事四处跑,叫他生猜疑,添担忧——他走去了灶屋,闷声不响地蹲在灶头旁一声不吭地抽起了闷烟。
     一小时后,饭菜做好了,由灶屋端到堂屋。这时桂芳也回来了,一家子围桌而坐。老婆子给他先舀了一碗稀饭汤喝,又再舀了一碗干饭给他吃。吃的当中杨力德几次将眼睛睃向女婿,想要说些骂人的话儿,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正吃着饭,一贯爱东游西逛的伯荣走了进来,才跨进门槛就向杨力德喊了一声:“德叔!”
    “你来做嘛?”
    杨力德看他一眼,动了动满是皱纹的嘴边肌肉,半阴起了脸儿。
    伯荣对他陪着笑脸回答:“我没嘛事儿,想来坐一坐。”
   “坐吧。”
   “是,是。”
    伯荣连声答应,斜了桂芳一眼,然后便在靠近屋门前的椅上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眼睛瞟向万春问: “阿春,你有没听讲梁瑞传出了个话?”
    “传出了个嘛话?”
    “他讲他没强奸阿芳,是你污陷他,他跟阿芳是师生关系,你有求于他。”
    “他是在胡说八道!”万春气得马上涨红了脸儿,很憎恨地大声道,“他不是人!他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能讲出些嘛话来!”
    “阿荣,你走吧,莫坐在这里了,我屋家的事不用你管!”杨力德对伯荣也生出了恼怒。
    “呵,呵,我不管,我不管。”
    伯荣显得有些尴尬的样儿,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便赶快告辞离去了。
    看着他远去,万春满带恼火地对桂芳说:“这个二流子,好话不传,尽传些颠倒黑白的话,叫人听着反胃!”
    吃过了饭,杨力德搬了张凳子出门去坐,在门口看见大肥正在十来步远的地方和扛着锄头的来根说着什么,他的眼睛一直向这边门望,来根一副不愿听又不好着急走开的样儿,眼睛带点儿不安地也向着这边门望。
杨力德马上猜想他们是在谈论自家的事儿,立刻就有些恼火,又不能没有根据地向他斥骂,便忿然地将眼睛盯向他们。
    来根一见他出来就有些慌张,这时撇下大肥向他走过来,拘谨地喊了一声:“七叔,食饭没?”
    “刚食过!”
     来根多余地又说:“我这今要去锄一下地,准备种萝卜,先走了。”
    然后他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杨力德将眼睛转盯向大肥。
    大肥脸无变色,满脸带笑地说:“七叔,你身体这今可好了吗?你看面色几红。”
    “面色红有嘛用,还不是招人闲话!”
    杨力德坐下来,把自己的心摆渡到落寞中去,逐渐搁浅在无奈的渡头,然后掏出烟丝自顾自地抽起来。


                   十

    十点钟时分,母亲跟老头子说家里没糠喂猪了。老头子“哦”了一声,没再作什么表示。
    万春主动插进话去说:“阿妈,让我和桂芳去碾吧。”
    他招呼了杨桂芳,自己就进仓屋去挑了稻谷上村西头的碾房去。
    万春挑着半担干谷在前头走,杨桂芳挑着两个装米糠的木桶跟在后头。万春没解冻眼角的秋霜,桂芳没驱散心中的阴影,因此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一句话儿。
到了老式碾房里,万春先将稻谷放在一旁,然后推开碍手碍脚的几个破车轱辘,接着取出小帚来来回回地把碾盘扫了几遍,一点儿灰土都不留。
    他将小帚放回谷箩里,将另一只箩里的稻谷全倒到碾盘内,空箩摆放在碾盘出口,接着就开始用手工转圈碾起来。杨桂芳随后放下装糠的木桶,站在他旁边看着不让谷和糠飞出桶或箩外。
    正忙活着,在村里老辈人中排行老九的杨开德手提着满满一桶油走了进来,阴沉着脸儿问万春:“阿春,听讲你去镇上告那梁书记是吗?”
    杨桂芳瞧向他,见他那样一副神情,猜想他也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是反对去告梁瑞的,心里不由有些打鼓。
“是,我已经去告了梁瑞。”
    万春语气铿锵地回答。
    开德一听,当下用十分充满义愤的声音说:“对,一定要告那倒灶坯!他竟敢欺侮到我们屋家人头上,这笔帐不同他算清没得完!”
    听到他原来是说的这一番话儿,杨桂芳象踏进了温暖的小溪,适意的流水向她淌来,不禁心生欣慰和感激,但她没开声,只带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万春望向他,用男子汉铮铮的语气说:“九叔,多谢你支持我们,梁瑞我们告定了,一定要把他告下来!”
    “对,要把他告下来!我就晓得你们不会给我们屋家人丢脸的。他梁瑞算个老几,以为欺侮了我们屋家人会跑得脱么,做梦哩!”
    他说完,用力一甩手,自顾自地提着满满一桶油离开了。


                      十一

    一个肚腩明显、形容较胖的中年男人在前,后边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娩媳找来了杨家。娩媳向杨力德和万春介绍:“这位是人武部部长,梁书记叫他来找你们谈点事儿。”
    “哼!”杨力德重重地吭出一声,马上脸带仇视,走到一旁去顾自摆弄锄头、刮子。
    “梁瑞叫你们来找我们,是有什么臭屁要放吗?”
    万春露出讥讽之色。
    人武部部长不动声色,一字一板地:“我们明人不做暗事,现在摆明了讲吧,梁书记承认他是对你爱人做出了错事,他希望能跟你私了,不要让这件事儿影响他的前程。”
    “他想怎么个私了法?”
    “就是请你马上撤诉,到时他可以补偿你五万元,外加让你进镇政府去当乡镇企业办的主任。”人武部长继续一字一板地回答。
    “你们把我当成了什么人?我会为了钱和官去出卖灵魂吗?你们太把人看扁了!”
    人武部长盯着他,冷凝着神情道:“希望你不要太冲动,咱们好话好讲,梁书记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你的恩情他今生今世会好好报答的。”
    “让他去做美梦吧,想要我放了他,决办不到!”
    “你可要好好想想,他可是镇委书记,法庭会维护他,而不会维护你。”
    “你的胡言乱语全带回去喂狗吧!我不会相信你们的鬼话!不管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人武部长有些烦躁起来,耐着性子又说:“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不听我的话把起诉书撤了,到时小心有好事看!”
     这些威胁话从他嘴里吐完,他便阴沉着脸儿领着三十多岁的娩媳,挺着大肚子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十二

    这天万春要去镇上,杨桂芳问他:“你去干嘛?”
    “我去拿起诉受理通知书。”
     杨桂芳一听便即刻阴沉下脸儿说:“没用的,要有用,别人不来找你,要你去找他么?!”
    “没用我也要去,镇里不行我去县里,县里不行我去市里!难道他是特殊公民,谁也告不倒他么?!”
     杨桂芳却尽给他泼冷水:“不管他是不是特殊公民,总之这今做官的人做了坏事你好难告得倒他,告了也是白告!”
    万春上了火,大声骂:“告不倒就不去告了吗?要个个人都象你这么傻,他当然告不倒了!”
    这时母亲也帮他说话:“是啊,不告倒梁瑞怎么得呵,他会以为我们软,好欺侮哩!”
    “你要去你去告,我不管你!”
    杨桂芳象赌气似地说,走开了一边去。
    万春出门以后,杨桂芳约上四个自己暗中寻访好的本镇的年轻娩媳也启了程,直接找去县委。出乎她意料的是,她们被请到书记办公室不久,万春也来到了这儿。
    “阿芳,你在这做嘛?”
    “我们也是来告状的。这几位娩媳端(瑶语:未婚女子、大姐)都是给梁瑞欺侮过的人,我怕我们自家告不倒梁瑞,就用心找到了她们,动员她们一块儿来告梁瑞!”
    “呵,原来你想得这么周到!原来你想得这么周到!”万春情不自禁地叫起来。


                      十三

    万春遭遇车祸的消息送进杨桂芳耳朵的时候,她猝然哭了一声,然后就停住了,牙齿紧咬。但泪水涌出睫毛那密密的茅丛,在脸颊上任意地流淌。
    当眼泪擦干了的时候,父亲从燃烧着熊熊茅火的灶屋里走出来,带着严重的气喘望向她,眼里噙着黯淡的目光,语气生硬地说:“我就知道告那梁瑞是没用的,你们不信!”
    杨桂芳低下头,没有吭声。
    在杨桂芳最不想见到县计划生育工作队的时候,他们来到了杨家,他们当中有杨家的“老朋友”张局长。以前他住进杨家时,父亲对他都是挺客气的,有时还带点儿亲热。但这次因为张局长才落座没多久就代梁瑞恳求杨家撤诉,父亲就板起了脸儿,再没点儿好脸色。当晚搞饭吃,以前父亲至少会买回鱼肉来招待客人,这次却只买回了两根猪骨头,把白菜、萝卜放进去煮了一大锅就算了,叫张局长一见就叫:“同年(瑶语:兄弟、朋友),怎么这次只吃这样的菜啊?”
    “我们这下穷了,再买不起肉了!”父亲冷冷地回答。
    几天后,万春从镇卫生院出来,脚上还打着绷带,走起路来有些一跛一跛的。
    父亲对他盯了两眼,然后突然闪出仇恨的火光说: “梁瑞那倒灶坯欺人太甚了!你要么把他打死,要么舍命把他告下来!”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不告倒他我誓不为人!”万春语气铿锵地说。
     杨桂芳瞟万春一眼,心中荡漾起激越的情绪,独自一人走出门去,站在门前往天上望着。
    屋外吹来凉飕飕的风,把她的秀发吹拂起来,好清爽、好惬意呵!


2014/3/14 12:00:05 发表 | 责任编辑:桂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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