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
歌唱家阎维文这首深情的歌唱出了异乡儿女对家中亲人的思念之情。我这异乡游子每当听到这首歌时也更思念远在家乡的老妈,老人家今年已八十三岁,脸上写着岁月的沧桑,也是满头白发……
想当年我刚满十七岁,便怀着“天降大任于斯人”的雄心壮志穿上了国防绿,投身到保卫祖国的行列中,离开家中那天,老妈不停地叮嘱我在部队要好好干,不要给家乡丢脸。那天,天很冷还下着毛毛细雨,老妈站在村口那株老梅树下送我。我走出好长一段路回头一望,只见老妈还迎着寒风屹立在梅树下朝我挥手,风撩起了她的衣角,吹乱了她一头秀发。我的眼睛不禁湿润了。
从此,我就离开了老妈的襁褓。暑天的夜晚再也没有人为我驱赶蚊子,寒冷的雪夜再也没有人为我掖被角,我再也吃不上老妈做的又辣又香的豆腐乳,再也穿不上用皂壳水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植物芳香的衣服……唯一能得到的就是老妈一封封流着眼泪写来的家信。
老妈的字写得跟她的人一样漂亮而又大气,文字也相当优美,从字里行间,我仿佛又见到了她的过去……
老妈出生在一个富甲一方的家庭里,她家中的宅院里不仅有几进几出好几栋画栋雕檐的水磨青砖房,还有几个花园,有楼台亭榭并且有造型别致的戏台,因她爷爷曾经中过进士,是个很不错的票友,什么“四郎探母”、“平贵回窟”、“空城计”唱得似模似样。老妈是家中的大小姐,尚未降生时家中就为她雇好了奶妈,上学时有丫环陪读,甚至连磨墨翻书也不用自己动手。
老妈十岁那年,她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文弱父亲居然脱下绸料长衫换上粗布军装跟着彭德怀的红军去长征。一走便渺无人音讯,家里人急得差不多要出人命。直到全国解放后才得知他抗日战争时被日本鬼子的炮弹击中。留下的遗物是断了一边的金丝眼镜和一顶军帽。
也许老妈有着她父亲一样的性格,她二十岁那年摘下挂在胸前的大学校徽,领着比她小两岁的弟弟投身到抗日战争的队伍中去。她那曾经任过翰林院庶吉士的祖父气得差点心肌梗塞。
在部队里,老妈完全改掉了她以前任性的娇小姐品性,什么苦也能吃,枪林弹雨也无所畏惧,战争中她几次负伤。也许上天也怜香惜玉,每次子弹总是没中在她的要害部位。她的突出表现得到了战士们和上级领导的一致好评。没几年,老妈就担任了领导职务。
新中国成立前夕,老妈到军野战医院养病,与她同一病房的是一位仪表端庄、谈吐不凡的中年女性。她与老妈相处得很好,二人谈得很投机。本来,病愈后的老妈要早点归队,因部队里有她的工作在等着她。但领导却交给老妈一个新任务,这个任务是要她留下来照顾同房的这位病人。于是,老妈奉命照顾这位特殊病人几个月。后来才知道这位特殊病人是毛泽东大弟毛泽民的结发妻子王淑兰。她在战争年代中与队伍冲散,许多年后在周恩来总理的过问下好不容易才被找到。王淑兰很欣赏与她相处了好几个月的漂亮女军官,要这女军官与她一道到北京去工作。没想到这纤秀的女军官却婉言谢绝了她的一番好意。因为,老妈当时心中的一位白马王子——我的老爸还在野战部队苦苦等着她。尽管两人没有山盟海誓地明确表白,但两颗心是早已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她不能弃他而去。
新中国成立后,老妈本来被安排在城市工作。但她放不下脑壳内尚有一块弹片未取出的、在山区贫困县工作的白马王子。于是,老妈也来到了山区工作。
反右时,敢于直言的老爸成了右派。老妈的领导要老妈与右派丈夫划清界线。而老妈却丢下地区团委书记的职务与老爸一同回到了老爸的家乡当起了小学教师,在三尺讲台上用另一种方式来报效祖国,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文化大革命时,老爸首当其冲受批,做为右派妻子的老妈也免不了受牵连而接受审查。老妈虽受屈,但她最担心的还是脾气火爆的老爸,她怕他承受不了冤枉和打击。她天天到关押老爸的地方去送饭,并抄了一首毛泽东的诗给老爸,诗为: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梅花喜欢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
也就是这首诗使濒于绝望的老爸顽强地挺了下来。
打倒“四人帮”后,全国拨乱反正。已近二十年未出过远门的老妈首先想到的是为老爸伸冤,于是,她四处奔波,申诉。其间所受艰辛难以言表。但她不懈地坚持下去。她要讨回的不仅是自己的尊严,更重要的要让被抛弃了二十年的孩子终于回到母亲的怀抱。
没想到老爸在接到平反通知书后激动过度脑冲血而去世。不过,他走得很安详,嘴角上留下一丝凝固了的微笑……
老妈悲痛欲绝,几天不吃不喝,原来只有几丝白发的头一下子铺满银霜,脸色变得蜡黄,呼吸越来越微弱……按照医生的意见我们偷偷地料理后事……
没想到,老妈居然又将踏进另一个世界的一只脚缩了回来。她说在朦胧中听到老爸在鼓励她,要她在已走向正轨的社会上好好地活下去……
从此,老妈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她平反后办了离休在农村种菜、养鸡、养猪。还在不停地写回忆录。她说要将那些为了新中国而英勇牺牲的战友们的事迹让后代知道,要让年轻人知道新中国来之不易。
老妈每天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在老爸的遗像前斟上一杯酒,点上一支烟,口里嗫嚅着:“老周呀,以前我不让你多喝酒、多抽烟是怕影响你的身体。现在你就放心地喝、放心地抽吧,我每天会为你准备。”
我因工作较忙,回家次数不多,有时打发孩子回家代表我去探望老人家。老妈对孩子说:“你爸工作忙回不来就不回吧,只要他认真做事,坦诚做人就是给我最大的安慰!”
如今,老妈已是八十三岁的人了,但她脊梁仍然那么地硬直,心胸依然那么地开朗,但她毕竟是夕阳西斜了……
老妈, 我会记着您的教诲做人做事,我会抽时间回去探望您,聆听您的唠叨,一起到老爸的墓前为他点上一支烟、斟上一杯酒……
老妈,我多么希望您今年不是八十三,而是三十八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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