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在“恭喜发财、万事如意”声中过去了。走得如此匆忙,也走得非凡地热闹……
本人自参加工作离家后很少回老家过春节,今年春节好不容易回一趟老家,一为探望家乡亲人,二为那久违的冲锋号……
这冲锋号不是响在战场上,而是响在一座墓地前,躺在里面的是我的一个启蒙老师。
这启蒙老师是我的一个堂叔公,说是叔公,其实他比我老爸还要小好几岁。
但是,我这启蒙老师与我有着特殊的关系,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接到他儿子(我堂叔)打来的电话后我驱车赶到他家中,眼前的他让我忍不住潸然泪下。——他那双没有一点光泽枯涩的眼睛怎么也无法跟以前那双在深夜中摸进敌营如入无人之境的机警眼神划上等号;那双干瘦如柴的手不能让人相信它曾经在战争中抓“舌头”时有如抓一只鸡一样容易。但是,事实必竟是事实。
他十六岁那年参加游击队时比他的那支“老套筒”高不了多少,但几年时间倒在他枪下的敌人却为数不少。后来游击队并入野战军,再后来他同许多志愿军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去同美国侵略者进行殊死的搏斗。他带领的侦察连经常潜入敌人的心脏中去,弄得敌人大伤脑筋。而大部队由于有了他侦察连的可靠情报从而能准确地向敌阵地开炮。为此,他胸前挂满了军功章。
抗美援朝结束后他回国没多久,赶上部队授衔,他挂上了大尉肩章,那时他才二十多岁,正是踌躇满志想为祖国为人民多做贡献的最佳年龄,他希望有一天能在肩上扛上将星。拿破伦讲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何况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营长。没想到事与愿违,地方上搞建设需要部队支援人才,他被转业到一个省办钨矿里去担任了保卫科长。
也许是他从未上过一天学,缺少修养;也许是他十几年的军旅生涯炼就他的直言不讳,反右时,他为他抗美援朝时的司令彭德怀的处分抱不平而讲了几句话,没多久也被开除党籍、公职回原籍。考虑到他战功显著,又没有上过学,所以组织上在处理他的时候破例地没有给他戴任何帽子。
你别看他没有上过一天学,其实他的知识令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也感叹不止,尤其是他的一手毛笔字更是刚劲有力。他的分析能力相当地强,他的文字水平、他的古诗词功力也达到了一定的境界。每逢过年贴春联,他门口的春联是别具一格的,常常引来不少人站在对联前佇立观看。
我父亲被打成右派后发配回老家,他叔侄二人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在一起时经常骂那些颠倒黑白的政客和为虎作伥的小爬虫。文革时时更是大骂祸国怏民的当权者。尽管他们已入另册,但他们为祖国流过血,所以他们仍然为祖国的前途担忧。
我因父亲的关系,小学五年级便辍学在家。他惋惜之余找来不少书要我读,其中有中国四大古典名著,有《战争与和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与黑》等外国名著,也有像《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等一大批革命题材的小说。每当我看完一本书,他要我将书中的主要内容讲给他听,还要我谈读后感,并要我用文字表达出来。我之所以后来能写出一点点东西来这是与他对我的教育是分不开的。
他不仅教我读书,还教我做人,他教我不要欺善怕恶,要尊老爱幼,助人为乐,他教我要特别不要怕吃亏,他说一个能吃亏的人长大后必定是胸襟宽广的人,一定能干大事……
打倒“四人帮”后,他平反回到原单位,这时,他已两鬓斑白,但他雄心不止,他要拼命地为党工作,他说要将失去的时间夺回来。
离休后他不愿离开单位回家养老,情愿不要任何津贴地留在单位继续工作,他起早贪黑,他办公室地电灯经常亮到下半夜。“老夫喜欢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这是他最欣赏的诗句。没多久他被诊断是肺癌,他将诊断书往抽屉里一塞,若无其事地走向矿井、车间……
终于,他倒下了,倒在矿山的矿井口上。在医院手术室里,当医生打开他胸腔时不禁大吃一惊——癌细胞已扩散到他整个肺部,若换了别人,早已离开了人世,不知道他是怎样挺过来的!
他又回到了家乡,是抬着回来的。他知道自己将油枯灯灭不久于人世,他要他儿子给我打电话……
我握住他的手,他干枯的手异样有力地抓我,无神的眼睛久久凝视着我,嘴巴困难地嚅动着:“侄孙呀,我能够倒在岗位上这是我的自豪,你还年富力强,要为国家多尽点力,多写出对国家、对人民有利的文章,要为人民服务,要为咱周家人争气……”随后他又吩咐他那在部队当过司号员的儿子:“我别无要求,我死后,你每年的八一、国庆节和春节你千万不要忘记在我墓前吹一次冲锋号,提醒我这个老战士为了祖国的繁荣昌盛、永远不要忘记冲锋……”
从此,每当八一、国庆和春节,他的墓前就会响起激昂的冲锋号声。
今年大年初一,天降着濛濛细雨,我与叔公的儿子冒雨来到叔公墓地,他儿子使劲地吹响了冲锋号:“嗒的嗒的嗒的嗒嗒嗒……”
雨雾中,冲锋号声传得很远,很远……
老师,叔公,您听得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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