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美丽的茶树◆
——罗瑞玲诗集《芦溪记忆》序
作者:陈志红
2015年的第一份礼物,是瑞玲从粤北韶关发来的一部诗集。同时发来的,还有她执笔的一部芦溪茶山的风光片《芦溪韵》 。芦溪应该就在韶关吧。瑞玲的诗集也是这样命名的: 《芦溪记忆》 。我在广州深冬的寒风中,躲在温暖的被窝里,欣赏着镜头中郁郁葱葱、溪水长流、茶树遍野的芦溪,读着瑞玲或沉静、或飞扬、或妩媚、或沧桑的诗句,心里一直想象着,这就是二十多年前我所认识的那个瘦瘦弱弱、腼腆羞涩、不擅言谈的小姑娘吗?真是日月如梭,沧海桑田,日子过得也太快了吧!
1991年5月,我赴北京参加全国青年作家代表会议。记得广东代表大约是十人左右,而且大部分是工作和生活在省城的作家,来自地市级和基层的代表极少,我与瑞玲相识,就是在这次会议上。我俩共住一个房间,度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当时我在省作协的评论刊物《当代文坛报》工作,会议期间还要忙于许多公务,跟瑞玲相处的时间并不很多,但我早已从省作协的一些老诗人那里得知,这个粤北山区的小姑娘,诗写得相当不错。会议间隙与瑞玲断断续续的聊天,能让人感觉到这个女孩敏感细腻的内心。会议结束,我俩匆匆告别,各奔东西。后来我离开省作协到南方日报工作,还能不时辗转地听到关于瑞玲的一些消息,知道她一直在韶关,也一直没有放下手中的笔。可惜这二十多年,我们同在一省,竟然没能再见过面。说来也是极巧的机缘,2014年岁末,在省作协的一个会议上,有很多来自基层的文友,我与韶关市曲江作协主席周伟同在一组,意外得知他就是瑞玲的先生。看来人与人之间,确实是有缘分这一说,不信不行。
我们就是这样又联系上了。
读瑞玲的诗,看她执笔的风光片,一个清晰的人在向我渐渐走来。一个人的作品,往往就是一个人生活和心灵的印迹。读诗,其实是在读一个人的脚印,而写诗,则是在现实世界之外,再造一个世界。瑞玲有幸,她的人生和她的诗依傍着一个美丽的地方,这里的秀山碧水、阳光雨露、草青茶香,滋润着一颗诗心,呵护着一脉诗情,让一个写诗的女孩,历经二十多年岁月蹉跎,还在写诗,而很多同时代的的人,在与诗和文学度过了蜜月期后,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笔。读着瑞玲的诗,想像着她这些年的生活,感受着她的感受,心中的欣喜和感慨,油然而起。
瑞玲的诗,犹如她身边的大山、溪水、茶树,敦厚、朴素、透明、清香。她是把大自然慷慨的赐予和厚爱,都浇注到自己的诗里了。“芦溪”,是瑞玲这部诗集的主要意象,也是最能牵动我的目光的地方。一个作家、一个诗人,无论他的足迹走到哪里,也不管他的思绪如何飞翔,在他的内心深处,总会有一个最柔软的地方,那是一个可以让疲惫的灵魂和懈怠的身体栖息的地方,是他可以出发和重返的地方,一个可以被称之为生命的原乡、精神的原乡的地方。对于文学写作者来说,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没有这个地方,他的写作就会像一朵浮莲,随波逐流,一辈子都在漂泊流浪,而有这么一个地方,它的意义,就是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县”,是萧红笔下的呼兰河,是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边城,是莫言笔下的“东北高密乡”。这些作家笔下的地方,已不仅仅是一个地域的概念,它们不仅是再造了一个个鲜活的世界,而且是有着自己特殊印记的符号、象征和隐喻。这才是真正有根的文学,是那种“双腿遁入泥土,根须向四处伸展”(《古茶树从远处走来》)的文学。当瑞玲在“芦溪”这个地方久久停留,犹如怀抱一颗璞玉,孜孜不倦琢之磨之的时候,可否意识到,一个丰富的生活矿藏,就像那个传说中的阿里巴巴的山洞,大门正在徐徐打开。瑞玲是幸运的,她拥有着属于她自己的芦溪,瑞玲也是聪慧敏锐的,她把自己笔下的诗,种成了一片丰满而美丽的茶树。
我愿意这样去理解瑞玲的诗。这是一些有根基的诗。她写茶,写山,写童年记忆,写亲情,写爱情,那里面总有一种恒定的东西在跳跃,那就是对生命、对内心、对大自然敬畏般地热爱和呵护。因此,我读瑞玲的诗,常能感到她对她所居住的这个世界的爱不释手和小心翼翼。她的感情和语言不是那种火焰般的炽热,不是酒和咖啡,而是茶。而且是醇厚温和的红茶,味不惊人却甘软绵长,沁人心脾。读这样的诗,犹如与几个好友坐在深山农舍的小院子里,红泥小炉,泥壶瓷碗,竹椅木桌,翠竹几丛,古榕一棵,温言细语,说古论今,谈天说地,欣欣然不亦乐乎,昏昏然不知日之将尽,此情此景,真是令人向往啊!
谢谢瑞玲让我沉浸在这样的诗境中。它让我听到了茶神从远古走来的脚步声,“虬髯里飘逸的古茶树/青衣飘飘/仙风道骨/从远处向我走来”(《古茶树从远处走来》),看到“一壶蛙鸣/斟出几缕云雾/春天在杯子里发芽”(《在茶芽上定居》),看到“溪水想到山外去/而山外的人都想进山里”,看到“天堂般的村庄/瀑布 大石头 奔流的溪水和野生灵芝/那里摸不到一丝尘世的灰尘” (《芦溪记忆》),还有《父亲的赵粉》中满溢的父女之情,以及诗人对自己未来的憧憬和忧心“十年之后/我还有没有少女的清澈和纯真/还有没有洁净无尘的眼神/”,“为了这眼神/我要善待每一句鸟鸣 犬声/每一粒种子 禾苗 草木/在清晨和黄昏/用百万千万的露珠/用百万千万绿叶的叮咛/洗涤我心灵细小的灰尘”(《上苍的眼神》)……瑞玲写诗,正像她笔下的白居易“在诗行中步履蹒跚/夜半 谁的琵琶/伏在文字里/平平仄仄/抑扬顿挫”(《白居易》),我仿佛见到,瑞玲的生活,她身边的风景和情感,也是这样悄悄地地蛰伏在她的诗中,“平平仄仄,抑扬顿挫”,让读诗的人在不经意处,蓦然回首,会心一笑。
瑞玲在诗的写作中找到了安放自己思绪和情感的途径与方式。美丽的芦溪,美丽的茶山,以自己的慷慨和宏阔,沉静与洁净,成全了一颗同样美丽的诗心。茶禅一味,其味入诗,瑞玲诗中若隐若现的佛心禅意,更为她的诗增添了几分脱俗和飘逸。假以时日,也许瑞玲的诗,会在感悟人生、沉淀岁月上,在境界与气象上,带给我们更多的惊喜。
诗歌是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自己沟通的一座美丽的桥梁。诗海无边,诗路无涯,写诗的人是上苍特别眷顾的人,写诗更是长路漫漫的修行。瑞玲有幸,在边远的大山里为自己栽种了一片美丽的茶树,但愿这片茶树,在未来的日子里,更加根深叶茂,清香悠远。
2015年1月10日于广州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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