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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过韶关
  文 / 夏治良
    
   


    公元2015年2月12日,即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我和几个朋友约好,驱车赶往南雄梅关,去欣赏梅关古驿道上的梅花,去穿越千年的珠玑古巷,去品尝“南雄板鸭”。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梅关古驿,行走在古驿道上,我们仿佛穿越时空隧道,走过了1800多个春秋。时光如梭,岁月如歌,一块块鹅卵石清晰可见,一座座亭台楼阁依山而建。繁华褪尽、喧闹远去的古道,吸引着八方游客。我诗兴大发,就地取材,现场吟词一首《梅关古驿》:
    漫漫雄关,悠悠庾岭。九龄三载凿梅岭,车水马龙,商贾如云,几经风雨见繁华。十里长亭任驻足,人道是,南粤雄关无寒士。
    梅关古驿,词赋长存。二蔡重修立梅关,历代名家,吟诗挥毫,多少名辞垂青史。千年古驿今跨越,感沧桑,放声长啸有新篇。
    朋友们可被逗乐了,小李抒唱《沁园春•雪》,素素翩翩起舞,其他朋友打着节拍,和着节奏时唱时跳。
    我凝望着这黄尘古道,无奈地湮没于浩瀚的历史中,饱经沧桑的梅关古驿道,让我思接千载,再赋词一首《不见君》:
    朔风萧萧,寒气袭人。君遭贬谪有七载,流放天涯思子由。待晴日,获赦北归,驻足梅关钟鼓岩。点点梅花惹飘雪,千载风华,墨飘香。
    登临古地,邈思先人。黄尘古道君不在,繁华褪尽访遗迹。岭上梅,娇羞欲语,长亭十里马蹄响。青石锤炼古驿道,梅关望断,不见君。
    刚吟诵完这首词,我眼前一片漆黑,然后完全失去了知觉,头脑一片模糊,记不清今朝是何年何月,也不知道我现在身处何方。等我睁开眼,看清楚山上的梅花时,我发现,我已经是穿越了时空隧道,来到了北宋,来到了曹溪,来到了一个隐约熟悉而又完全陌生的世界。我没有了今朝的记忆,灵魂完全附生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余零,字易生,是北宋工部尚书余靖的同乡。公元1045年,即北宋庆历五年,余零出生在离韶州曲江县城四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庄——曹溪口村。村庄四面环山,绿树环抱,峰峦奇秀,溪流湍急,不远处的曹溪河流浩浩汤汤地汇入北江。河上不时过往一两艘商船或客船,也有当地的渔船在附近的河里打鱼。沿着小河的堤岸有一条七八尺宽的黄沙马路,这条马路向北一直通向韶州府,通向梅关、大庾岭,向南直通到广州。马路上也常有马车经过,扬起漫漫沙尘。
    很小的时候,就听说当地出了个余安道(即余靖),他少年时非常活泼,放荡不羁。因家境殷实,很小就启蒙,七、八岁能文,有文采。远去他乡求学,学习内容很广泛,《诗》、《书》、《礼》、《乐》、《春秋》无不涉猎,《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烂熟于心。中进士而身登官场,任赣县尉。应试书判拔萃科,因成绩突出而改迁为秘书丞。对《汉书》很有研究,皇上令他与王洙一起校勘司马迁的《史记》和范晔的《后汉书》二部史书。校勘完毕后,被提升为集贤校理。在余零乡里很有名气,有钱没钱的乡民都期望自己的子弟奋发读书,像余靖一样名扬天下。
    余零也读了七、八年私塾,自认为有文采,但最后因无钱赶考而中道废弃。娶妻王氏育一女,在乡里耕种,收获甚微。熙宁八年(1075年),余零三十岁,王氏病亡。元丰四年(1081年),余零三十六岁,女儿十六岁嫁了人,余零的父母亲也早早地过世了。余零便成了孤家寡人,于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了半年。
    元丰五年(1082年),余零在朋友的支助下,开办私塾,招收了十多名弟子,教他们诵读诗书,也因此有更多机会和官场的文化人交往。和朋友多次来过韶州曲江县衙,也几次沿浈江逆流坐船而上,到过梅关,翻过大余岭,到达大余县衙。每到之处和朋友畅谈,都使余零大开眼界,把酒言欢不说,让余零知道天下还有欧阳修、范仲淹、梅尧臣、曾巩、王安石、司马光、苏轼……,此前,余零只知道同乡人余靖。于是,余零从朋友那里抄录了很多他们的文章,有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有苏洵的《六国论》……余零如获至宝,为了省灯油,只要天亮着的时候,余零都在读他们的文章。
    尤其读到苏轼的:《江城子已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余零也是亡妻之人,读罢此词,很有共鸣。一种从未有过的,苍白无力的凄凉感占据整个内心。总让余零无不“泪千行,愁断肠。”那种思量的痛像无数的小虫,一口一口吞噬着内心,最后只剩下空壳,打开之后只有无声的凄凉。至此,余零对苏轼情有独钟,对他的诗文更是顶礼膜拜。
    这样抄录诗文,诵读诗篇的时光,一晃就到了元祐二年(1083年),这一年,余零已三十八岁,也积攒了几个盘缠,在朋友的劝说下,余零和朋友上京准备赶考去。他们坐船沿浈江溯流而上到梅关,翻过大庾岭。沿章水下平江到赣江直到湖州、江州,历时三个多月。沿途历经各种磨难且不说,谁知,到江州准备沿长江北上的前一天晚上,遭遇盗匪,把他们所有的盘缠一洗而空。余零他们本想到京城拜师一年,再参加科考,结果,遇到这样的不幸,只好滞留在江州,靠帮盐商装卸货物,或到当地私塾代课谋生,以此积攒钱两再图北上。偶尔,他们也到浔阳白鹿书院和当地士子谈经论道,弥补知识的缺陷,同时也从当地士子那里,知道一些天下大事。
    江州就是白居易贬谪之地,也称浔阳,这里是黄金水道,无数的商船穿梭往来,水陆交通十分便利,途通五岭、北频长江,街市车水马龙,好甚繁华。
    日子过得艰辛,但为了金榜题名,他们还是坚持下来。余零他们在江州谋生,一晃就是一年。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的夏天,某闲暇日,他们几个相约到北靠长江,南傍鄱阳湖的庐山看日出。雄奇秀拔,云雾缭绕的庐山深深地吸引了这几个落魄书生。山中的瀑布飞流直下,层岩叠石,两条似白练般的悬瀑,连成数丈长,犹如双龙倚天,俯坠潭中,水流一路逶迤环绕,奇洞怪石随处可见,风景美不胜收。不远处有个黄龙寺,他们准备到那里歇息一会。
    这时,余零看到一个身材约五尺余七八寸,额头宽大,脸长,有点像“马脸”的人。他眉毛和眼睛搭配很特别,一部络腮胡,茂密、蓬乱,遮住了嘴巴、耳朵,但眼睛炯炯有神。这人腹部崛起,有点发福。身材健壮结实,骨肉匀停,身体应该不错。身边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和三五个官员模样的人紧随其后。其中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说:“子瞻呀,黄龙寺现在比较萧条,香火不是很旺……”
    余零他们其中的一个朋友惊叫起来,“子瞻不就是哲宗皇帝的老师苏轼吗”。几个落魄的穷书生一拥而上,对苏轼慕名已久,纷纷自报姓名。苏轼听说他们来自韶州曲江,饶有兴趣地说:“韶州曲江南华禅寺,是佛教禅宗的祖庭,你们去过吗?”子瞻的四川口音很重,但余零还是听得很清楚。
    余零心中一喜,来不及多想,便说:“我家就在南华寺旁边的曹溪口村。”
    “对,曹溪口,”子瞻目光有神,右手捋了捋络腮胡说,“有机会,我也到曹溪南华寺结上一缘呀。”
    随后,子瞻问余零为何到这里来,余零一五一十地诉说上京赶考的经历,子瞻目光凝重,语重心长地对来自曹溪的余零说:“易生呀,我在黄州写有这样一首词,也送给你们吧”说着,他顿了顿喉咙,清了清嗓子,激昂地唱道: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相伴。”
    “好!好!好!”周围聚集了十多名游客,齐声叫好,余零他们几个对苏轼的才华,自然也钦佩至极。
    此时,苏子瞻抱拳作揖,连声道谢作别。临走时,他叫人拿来笔墨,在宣纸上一挥而就地写道《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诗的后面署名为“四川眉山东坡居士”。宣纸上字迹起伏跌宕,光彩照人,气势奔放,而无荒率之笔,通篇迅疾而稳健,痛快淋漓,一气呵成。余零在一旁看得惊呆了。
    写完后,苏子瞻说:“易生呀,我们不远千里来相会,也算有缘了吧,就把这首《题西林壁》送给你们吧,日后若有缘再相见,我们也好有个凭证。
    余零接过苏子瞻的诗,连声道谢,说:“曲江易生不才,未能题诗相送,有机会再向您这翰林学士讨教。”
    子瞻对他们笑了笑,又说:“明天我们去石钟山,你们可否有闲暇同去?”
    这几个落魄书生,要是口袋里有足够的银两,自然是巴不得,可是现在这种困境,自然是以各种理由推辞了。苏子瞻也看出了余零他们的窘迫,没有再三邀请了,便作揖道别。
    从庐山回来,余零几个细细地品味苏轼的《满庭芳》,为什么苏轼要把《满庭芳》也送给他们呢。余零他们几个毕竟是读书人,结合他们现在的生活处境,很快得出了结论,功名利禄始终占据世人的心灵,主宰了人的情感世界,成了世俗观念的核心。饱经人世浮沉的苏轼,却以蔑视的眼光,称之为“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追名逐利必致虚幻。这不也正是说余零他们吗?他们的其中一个读通之后久久沉默不语,另有一个却嚎啕大哭。是呀,颠沛流离了好几年,余零单身一人,无所思念,而其他人呢?为了这“蜗角虚名、蝇头微利”,他们是抛妻弃子,远道而来,却几经波折,个中滋味有谁能懂呢。
    余零虽没什么牵挂,但苏轼词中的“幸”字也让余零陷入沉思。造物者无尽藏的清风皓月、无际的苔茵、高张的云幕,这个浩大无穷的世界,使苏子瞻鄙夷这“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子瞻那飘逸旷达的风采,让余零也久久不能释怀。
    当初极力游说余零他们上京赶考的朋友打破了沉默,说:“不知道家里老小怎样了,我们干脆回去吧。没有金榜题名,我们也不丢人。”之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归途的事,余零自然也不反对。


    第二天,他们到盐商和私塾那里结了银两,下午就匆匆地原路返回。返回的路途大部分是顺风顺水,回的时间也大大缩短,花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就抵达了大余县。
    其他朋友翻过大庾岭,走梅关,下浈江继续赶路回家。而余零却在大余县停留下来谋生,因为,余零回家和不回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让朋友带了一点身上仅余的银两,给久未谋面的女儿、外孙,也牵挂她们的生活。
    在大余,余零谋生的手段,主要还是是到私塾代课,收入不算微薄,生活自然也不算拮据。两年后,四十一岁的余零,又娶了一个新婚不久便死了丈夫的二十八岁的女人侯氏。此时已是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和侯氏生了一个儿子余温,余零这才又有了家的感觉。
    侯氏,江西大庾岭人。新婚燕尔,前夫就雇了三个短工,将茶叶用自家的船运去浔阳卖,结果,船没行驶几天,就在漳江遭遇湍急河流,船翻,茶叶被江水冲走,三个雇工被救起,唯独她丈夫死了。公公婆婆认为侯氏是红颜祸水,把侯氏赶出家门。娘家哥哥嫂嫂也不愿接受她,乡民都是这样认为,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于是,侯氏就独自离家来到大余,参加了戏班,开始打杂,后来也学会了唱戏。大余县虽不是汴京,但瓦子(即歌楼)伎艺,不以风雨寒暑,诸棚看人,日日如是,曲艺说唱极其丰富。
    一天,余零和朋友酒足饭饱后去瓦子听戏,他们来到大余桑家瓦子,这家瓦子有正房三间,西房二间,能容纳50余坐。 瓦子中搭有许多棚,以遮蔽风雨。设有戏台和观众席,戏台高出地面,台口围以栏杆。戏台前部为表演区;后部为戏房(即演员装扮、休息之所)。
    余零和朋友进去时,戏台上正是伎艺小唱侯氏表演,她唱的曲目是柳永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曲下来,侯氏的演唱把在坐的余零感动得泪流满面,唱的好像就是余零自己。侯氏唱罢,余零提出非要去戏房看看这标致美人。朋友说,侯氏是大余文人雅士、公子王孙竞相争夺的对象,恐怕你这个寒门士子,只能垂涎三尺了。
    不看还好,一看更倾心。此时的侯氏梳着朝天髻,发髻插上花形簪钗,上身穿着直领,窄袖短衣,下身穿长裙,领口和前襟,绣有漂亮的花边,显得舒适得体,典雅大方。浓眉大眼,娇嫩可人。侯氏的微笑温婉多情,真是“秦淮一片明月”啊。余零被侯氏的美艳惊呆了,余零心里想,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艳满汴京城的名伎谢玉英(与著名词人柳永甚好的名伎)吗。
    戏班里负责编剧的老头说:“余易生呀,这里忙着呢,你还是不要进来烦扰我们了”
    余零这才醒过来,说:“我就只和刚才唱《雨霖铃》的谢玉英说句话。”
    “这里没有谢玉英,到汴京去找吧。”老头说。
    “有,这个就是”余零指着侯氏说,“她就是汴京城的谢玉英。”
    此时的侯氏脸泛红晕,说:“我叫侯齐娟,不是谢玉英,你认错人了。”
    “不管你是谢玉英,还是侯齐娟,我找的就是你。”余零斩钉截铁地说,“我要为你填词。”
    老头说:“哦,你还会填词,那就填吧,明天送过来,以后不收你看戏的门票了。”
    余零喜不自胜,眉飞色舞地从后台出来,这幸福指数就像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一样。与朋友散了,自己回到他那租住的破屋,开始填词。兴奋之极,一曲《浣溪沙》,一曲《天仙子》,两首曲子一挥而就。当夜就送到戏班。老头看了,给侯齐娟看。侯齐娟看了之后就放声试唱,效果还好。于是,余零隔三差五地,免费送填好的词给戏班。这里摘录几首:
                  其一《游丹霞》:
    碧水丹岩,万山耸云。十里锦江人楚楚,一声长叹迟来游。情切切,二十回首,恍穿越,如初见。
    可惜流年,夜凉如水。万里深空月皎皎,一杯浊酒泪轻弹。意绵绵,四十如梦,风已尽,花依然。
                  其二《长相思》:
    寂寂孤灯,雨打芭蕉。夜读诗书无绪,没君信,熄灯入睡。辗转反侧难眠,竟无人倾诉。独潸然、枕巾湿,长夜漫漫思君归。
    北风叩窗,冷雨初歇。晓来谁人惊梦,是过客,一路西回。玲甲花落满地,仍不见君归。长相思、入我梦,寂寞身后独憔悴。
                  其三《长恨歌》:
    冷风萧萧,冬雨凄迷,昨夜与君赴汤溪。汤水滑,洗凝脂,娇羞敛容起揽衣。春宵苦短,夜半无依,怅别离。
    别后茫茫,思君断肠,今朝梦醒抚寒帐。玉枕凉,懒梳妆,诚知此恨起徬徨。悔嫁贾商,今朝无语,错过郎。
    戏班的老头看了,觉得余零的词很特别,摒弃了很多传统的填词模式,有自然天成之风格,不入时流,但别具一格。可以在大余的舞台上让齐娟试试,以改变舞台上总是唱柳永、周邦彦、秦观、苏轼……这些老面孔,豪放词、婉约词、花间词等等百花齐放嘛。编剧老头一改齐娟的唱词,戏班的看客越来越多,余零和侯齐娟也因戏生情,渐渐相好,直至余零娶其为妻。
    侯氏知才爱才怜才,用似水柔情,抚慰着余零这个流落他乡的失意文人的心灵。侯氏给余零无私的爱与滋养,使得余零创作出一曲曲浪漫温情的诗篇。波光潋滟柳条柔啊,余零也足以在这繁华的大余县城立足,侯氏更是多了一份知性优雅,从容自信地唱戏和相夫教子。
    期间,余零白天在私塾代课,晚上在家创作。偶尔也到当地县衙的朋友家了解天下大事,或与友人谈诗论道,抄录当今名家名篇,特别是抄录了很多苏轼的诗篇。也许是对苏轼情有独钟,他的《前赤壁赋》和《后赤壁赋》,以及《念奴娇•赤壁怀古》等名篇背得滚瓜烂熟。就连他刚刚写不久的《定风波》也被余零抄录其中,熟背于心。元祐四年(1089年),余零也知道,起伏不定的苏轼,此时是以龙图大学士身份,任杭州太守兼浙西军区司令。
    好日子过得太快,绍圣元年(1094年)余零四十九岁,儿子余温也7岁了。这一年七月的一个傍晚,余零刚从大余县衙朋友那抄录文章出来,便隐隐约约听到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看见一辆马车和几个行人,向余零这个方向走来。余零想,天色渐黑,有谁还要翻庾岭赶路呢?正当余零沉思之际,一个身材魁伟的,满腮胡须,长着“马脸”的人,从余零面前走过。马车上坐着个小孩,车的两边有两个老女仆和一个随从。这个长着“马脸”的人,身边还带着一个水光眼净、山色眉愁,朱唇箸点、敛云凝黛,天容水色、发泽肤光的三十出头的女人。
    当他们走出几丈远之后,余零才回过神来,这个长着“马脸”的人,不就是自己天天诵读他诗篇的大学士苏子瞻吗?余零欣喜万分,大声喊:“子瞻,子瞻,苏子瞻。”
    那人没有及时应余零,只是缓缓回过头来,站在那里。余零边走过去,边大声问:“你是大学士苏子瞻吗?”
    他点点头,疑惑地说:“你是?”
    余零此时已看清了他的面相,他一定是在庐山遇见的苏轼,余零于是大声说:“我是韶州曲江县曹溪口村的余零、余易生呀,我们在庐山见过面的。”余零停顿了一下,吟道: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还是点点头,沧桑的脸上,只是多了一层他乡遇故知的表情,四川口音依然浓重,说:“对,曲江易生,我们庐山见过”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苏东坡。”
    哪能不记得呢,至从那次见了面之后,余零每天从不同的渠道,抄录苏轼的诗篇,余零随口就吟诵《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真没想到庐山一别,能够在这里,听到你吟唱我的词呀”,苏轼满脸沧桑,但声音异常坚毅地说,“人生如梦啊,我们在这里又相遇了。”
    “子瞻,你们这又要去哪呢?”余零说。
    子瞻爽脆中带有几分渺茫地回答,说:“人生无常啊,我又遭贬谪了,这次要放逐到惠州。”
    “天色已晚,到我家去住一宿吧”余零说。
    “不了,我们这一行五六人,还是到前面的客栈吧,那里早有人给我安排好了。”子瞻说。
    余零在前面带路,找到了苏轼所说的客栈,安顿好之后,余零赶紧回家,取出一罐地窖酒,直奔苏轼下榻的客栈,和苏轼等人一起吃肉喝酒说话到夜半。第二天一早,余零又赶到客栈,苏轼早已睡醒,正在院子里诵读佛经。子瞻留余零吃过早点,说要到余零家来看看。
    余零带苏轼到了自己破陋的寒室,拿出所有抄录的诗文给苏轼看,苏轼一字一句极仔细地校对,共校对了十几处。然后,苏轼还把余零抄录他的诗文装订成册,给余零写了序文。序文一气呵成,每字各具姿态,皆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润色,灵变无常,神采飞扬。字里行间气脉贯串,全篇气韵生动。笔法精严,但不拘束;姿态妍美,但不做作,最后署名“眉州东坡居士”。余零发现,苏轼不仅诗文可以和唐李太白齐名,就连书法也是天下一流。
    “易生,你可否也填词?”苏轼问余零。
    说到填词,余零在大师面前自然羞愧,说:“几首拙作,不敢在大学士面前献丑。”
    “写诗填词,言为心声,要为事而作,为时而作,”苏轼说,“不要拘泥,尽管拿来我看看。”
    余零在苏轼的催促下,怯生生地拿了几首词给苏轼。苏轼一看大笑起来。余零以为苏轼笑他的词作不堪入目,心里更感到惭愧。
    谁知,苏轼却说:“写得不错嘛。唐宋相隔几百年,地域音韵也有差异,不要被前人束缚了你的心声。今人总爱去俗复雅,我认为呀,不管是以文为词,还是以诗为词,词只是长短句。文章天成,妙手偶得啊。”
    “唐韩愈都提倡以文为诗嘛,我们何不也以文为词?”苏轼停了一下,接着说,“能仿古人自然可以,但如果总是仿古而不创新,就失去做今人的意义了。更何况,如果按照韵律填词,处处被约束,那还是心声吗?随心所欲,言为志,方为真性情啊。再说,我们今天仿唐,那以后的人也仿唐吗?今天的俗,就是明天的雅,不要总是做穿越时空的事。”
    苏轼喝了一口茶,继续说:“词不是音乐附属品,有很多人说我的词,大多不谐音律,任天而动。我认为写词不必拘泥词的章法,我手写我心嘛。”
    余零听后自然轻松了许多,不必再为自己的词不合章法而小心翼翼了。“如果我要按前人的韵律填词,那应该怎么办?”余零怯生地问苏轼。
    苏轼大笑说:“熟读深思子自知啊。”
    余零留苏轼在寒室用过午饭,出来回客栈已是申时。
    短暂停留一日后,第三天,苏轼要起身赶往惠州去了。余零也辞去了大余县私塾的差事,举家迁徙回曹溪老家。余零带着侯氏和儿子余温,决定陪苏轼走一程。苏轼除几个侍从外,还带着三十出头的侍妾王朝云(字子霞)和幼子苏过,一起启程。
    侯氏和朝云年纪相仿,她们一个唱戏,一个擅长歌舞、弹琴,一路上有说有笑,给颠沛流离的旅途增添几分乐趣。她们和孩子走得慢一些,两个女人拉起家常来。
    “我只念过几年书,后来,在戏班子里师傅教了一点。妹妹你可会读书识字?”侯氏问朝云说。
    王朝云姿色姝丽,杭州口音,说:“我家境贫寒,自幼沦落风尘。十二岁子瞻收留我时,不通文墨,只会弹琵琶,调琴弄曲,轻歌曼舞。后来子瞻教我识字念书,如今略识一二。”
侯氏说:“易生认识我的时候,是一个穷书生,靠到私塾给人代课谋生。租住的房子四面透风,家贫如洗。没有妹妹你的日子过得舒坦。”
    “开始子瞻家境殷实,但他一肚子不合时宜,因言惹祸,日子过得时好时坏。我十九岁那年,就紧随子瞻到黄州,没有俸禄,为了糊口,在东边的坡地上耕作,我们不辞辛劳,躬耕自给,度过漫长而艰难的四年岁月”朝云停了一下说,“子瞻初到黄州战战兢兢,很是颓废,好在认识佛印他们几个朋友。他每日与邻人饮酒赋诗、与好友爬山消遣时日,心中的阴霾才渐渐散去。”
    三十出头的朝云眼神流动,谈吐娇憨。十二岁就被苏轼看中,怪不得苏轼“欲把西湖比西子”,可见是美人胚子一个。她看了看侯氏,说:“子瞻很会做菜,特别是红烧猪肉,香酥味美。每次他烹饪的时候,我就只能帮他燃炉打扇。当揭开锅之后,那红烧肉色泽红亮,松软酥香,咸鲜微甜,肥而不腻,非常好吃。”
    “妹妹好有口福,易生没什么长处,只是一副好脾气。”侯氏说。
    “子瞻这次又被放逐到荒凉毒瘴之地惠州,都因他是个性情中人,口无遮拦,书无旁观,得罪于人。身边的侍妾都离他而去,哎,他真是被聪明误了一生。”朝云说,“好在他还旷达,说哪里水土不养人,哪里黄土又不埋人呢?看破人生,怎么活不也是一辈子!所以,我就跟着他来了。”
    “妹妹你才是子瞻的知己呀。”侯氏说。
    “我是子瞻的枕边人,却不是他的妻。”朝云说,“子瞻对我说过,说王弗是他的人生伴侣,王闰之是他生活里的港湾,而我是他精神上的红颜知己,我能够在精神上与他相通共鸣,已知足了。”
    “是呀,红颜会衰败,知己最难求。你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相通共鸣,心灵的相互吸引,走到哪里都是幸福的。”侯氏说。
    “柴米油盐虽平淡,却隽永啊,你和易生不也是这样吗。”朝云说。
    ……,……
    他们顶着烈日,艰难跋涉地走过张九龄开凿的十里长亭,翻越大庾岭,来到梅关。梅关驿道沿途兴建有驿站、茶亭、客栈、酒馆等,南来北往的官轿、商贾的货物及海外诸国的贡使,都经此道,这里一片繁荣盛世景象。因为,这里是江西广东两省的重要通衢,是连通中原与岭南、连通长江水系的章江和珠江水系的浈江的交通大动脉。
    傍晚的梅关驿道依然人来车往,繁华喧闹。此时是绍圣元年(1094年)九月初一,在青梅客栈小住一夜。听说祗元村有龙泉寺,寺内有龙泉井,于是,第二天,余零与苏轼慕其名前往参观,得到龙泉寺住持盛情款待。东坡居士与长老一见如故,视为知己,谈经说佛。直到日落都不忍离去,于是东坡提笔,在龙泉寺钟上题《过大庾岭》诗一首:
          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
          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
          今日岭上行,身世永相忘。
          仙人拊我顶,结发授长生。
    余零读罢此诗,感觉得出来,苏轼在渲泄心中的郁闷。第二天一早匆忙赶路,下浈江,顺流而下。赶了两天的路,一路上都在倾听苏轼讲述他的人生经历,既有欧阳修与他知遇之恩的师生关系,也有讲述他写诗讽喻王安石:“安石作假山,其中多诡怪。虽然知是假,争奈主人爱。”而因此结为政敌的来龙去脉,还讲了元丰二年(1079年)发生的“乌台诗案”和次年贬居黄州近五年的甜酸苦辣。他说,黄州经历,去国怀乡,亲故分离,有志难伸,忧谗畏讥。黄州是他人生莫大的打击和不幸,可却是他持乐观旷达的人生态度的开始。
    傍晚,余零和苏轼一行,抵达曲江境北的韶石山附近,于是投宿韶州曲江县周田东北的建封寺。
    韶石山,因舜帝南巡途经此地,登山奏韶乐,乐曲美妙动听,群山为之动容,遂变成了形状奇异的“三十六石”,而得名。傍晚的韶石山峰峦奇秀,千姿百态,形各有异。最南端的“五马归槽”五山并列,迤逦而西,形似五匹高头大马临江饮水,形态生动逼真。这些石山,石壁陡峭光秃,山顶上长着杂树翠竹,犹如马鬃。河面水深湍急,韶石山在九月夕阳的映衬下,更显得迤逦多姿。
    第二天拂晓,余零和苏轼登上客栈后山,来到尽善亭眺望韶石风光。清晨露珠点点,远山云雾缭绕,韶石山若隐若现,河面上峭崖陡壁,怪石奇峰,绿水丹岩,密林翠竹,这奇秀景观让余零和苏轼大为赞赏。于是,苏轼诗兴大发,感怀身世作《宿建封寺晓登尽善亭望韶石》三首:
                     (一)
          双阙浮空照短亭,至今猿鸟啸青荧。
          君王自此西巡狩,再使鱼龙舞洞庭。
                     (二)
          蜀人文赋楚人辞,尧在崇山舜九疑。
          圣主若非真得道,南来万里亦何为。
                     (三)
          岭海东南月窟西,功成天已锡玄圭。
          此方定是神仙宅,禹亦东来隐会稽。
    登山下来,吃了早点,余零和苏轼沿浈江顺流而下。沿途风光迤逦,在韶石山五马归槽的岩壁下穿过,河面宽阔,水流湍急,一个上午,客船便抵达韶州曲江县。
    此时的韶阳楼在浈江与武江的交汇处拔地而起,背城临江,碧瓦丹柱,雕梁飞仙,门窗剔透,画栋飞檐,瑰伟奇特。东西两侧为浈武二江,江水波光粼粼,与韶阳楼相得益彰。华丽堂皇之形貌,宏伟壮观之气势,让人叹为观止。韶阳楼共五层,建筑兼北方之雄浑和南方秀丽之妙,每层渐次收分的檐柱,以及层层出挑的平座栏杆和起翘灵动的翼角,使人感觉庄重而不失丰富,大方而不乏灵气。
    因时间关系,苏轼建议不要到曲江县衙打扰当地官员,直接由浈江驶入北江,顺流而下。
    下午航船便漂流行驶至曲江乌石蒙里,上岸后,余零建议苏轼先到岸边月华寺看看,苏轼欣然前往。此时的月华寺刚遭遇火灾重建,寺庙刚新修完毕,四处凌乱,火灾痕迹随处可寻。僧人忙于修修补补,香火客人稀稀疏疏。寺庙僧人知道是苏轼远道而来,便请苏轼题梁赋诗,苏轼也欣然接受邀请,题梁赋诗曰:
          上祝天子万年,永作神主。
          敛时五福,敷锡庶民。
          地狱天宫,皆为净土。
          有性无性,齐成佛道。
    苏轼题完诗之后,余零和子瞻他们便匆匆离开。走了约两个时辰的山路,快步赶往南华寺。路过余零曹溪口村,短暂歇息,安置好妻侯氏和儿子余温后,余零继续带着苏轼赶往南华寺。一路上,苏轼精神抖擞,一扫旅途之疲惫。很快,他们就到达宝林山南坡那一大片浓密的树林,香烟袅袅的寺院隐约可见,寺院周围古树参天,仰头望去,头顶的蓝天被树荫遮蔽得一丝不剩。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林中小径,踏着枯枝落叶,朝密林深处一直走去。不一时,依山而筑、红墙绿瓦的建筑群呈现在他们眼前,绿色的琉璃瓦面和金色的鱼珠脊顶,在阳光映照下,闪烁着灿烂的光芒。飞檐画栋,气度不凡的南华寺门匾额上有“曹溪”二字。
    苏轼是慕名而来的。因为贬居黄州时,苏轼认识了一位禅僧,叫佛印,二人互相参禅论道,苏轼开始真正相信了禅学“四大非有,五蕴皆空”的理念,从此自称“洗心归佛祖”,也给自己起了个佛教的名字“东坡居士”。谈话中,余零总感觉苏轼对于禅理已是窥其深奥,非普通参学者。他总是用禅宗无物无我心性和用禅学理念来观察人世间的万事万物。被誉为佛教禅宗“祖庭”的南华寺,自然是苏轼神往的佛教圣地。他在给友人的诗中写道:
          水香知是曹溪口,
          眼净同盾古佛衣,
          不向南华结香火,
          此身何处是真依?
    可见,苏轼是很想和南华寺结上一缘的。如今终于来了,怎能不顶礼膜拜佛祖呢?一悟开南宗 众生皆成佛。苏轼到三门(空门、无相门、无作门的意思)通报“东坡居士”到此后,南华寺主持辩长老出门热情迎接苏轼一行人。
    只见苏轼双手合十,与辩长老相互行礼后,辩长老说:“东坡居士历经千辛万苦,长途跋涉,颠沛困顿,翻山越岭来到此地,这是居士与南华禅寺的缘深啊。”
    苏轼说:“吾平生为文字所累,今南迁惠州,途径此地,能入寺瞻仰佛祖,与南华寺结缘,实乃三生有幸。”
    辩长老领着他们穿过放生池,来到天王宝殿。这里供奉的是弥勒佛和护法神将四大天王。大肚子的弥勒佛在门口笑眯眯地迎接着他们。仿佛世间万物不管如何艰难曲折,总是好人胜过坏人,光明代替黑暗。
    他们来到大雄宝殿,中间一尊为南无本师释迦牟尼,左边为东方琉璃世界的药师佛,右边为西方极乐世界的南无阿尼陀佛。大殿内四壁上有彩色泥塑五百罗汉过海图,那些彩色的罗汉雕像,一个个面貌不同,神态各异,细细看去,无不生动有趣,栩栩如生。殿内有一口大铜钟,估计有重一千多斤。
    苏轼和同样是儒释兼通,道学兼备的重辩长老,像故人重逢,二人话语投缘。南华寺典座安排好他们一行人的住宿后,苏轼就带着朝云、苏过和重辩长老去六祖殿,礼拜六祖真身,苏轼不禁老泪纵横,题《南华寺》一诗,曰:
          云何见祖师,要识本来面。
          亭亭塔中人,问我何所见。
          可怜明上座,万法了一电。
          饮水既自知,指月无复眩。
          我本修行人,三世积精链。
          中间一念失,受此百年谴。
          抠衣礼真相,感动泪雨霰。
          借师锡端泉,洗我绮语砚。
    这是佛理禅机造诣深厚的苏轼首次有缘拜谒祖师, 对于他这个多年皈依禅门的虔诚信徒来说,已了悟前世因缘。
    苏轼有一表弟程德孺,此时为广南东路提点刑狱。与南华寺关系密切。辩长老专为其修程公庵,方便其入寺修行。苏轼与侍妾朝云和苏过,住的就是这程公庵。
    程公庵就在六祖殿的后面,古老的石碑上,顺治帝留给他师傅的“敬佛”二字清晰可辨。苏轼在来到南华寺的当晚就作《苏程庵铭并序》: 
    程公庵,南华长老辩公为我表弟程德孺作也。吾南迁过之,更名曰苏程,且铭之曰:
          辩作庵,宝林南。
          程取之,不为贪。
          苏后到,住者三。
          苏即住,程则去。
          一弹指,三世具。
          如我说,无是处。
          百千灯,同一光。
          一尘中,两道场。
          齐说法,不相妨。
          本无通,安有碍。
          程不去,苏亦在。
          各遍满,无杂坏。
    苏轼此铭诙谐之中蕴有佛理,佛理之中暗藏机锋,读来琅琅上口,实是佳作。
    第二天一早,用过斋饭,辩长老又带苏轼到后山游览卓锡泉。寺后古树繁茂、环境优雅,瑞气盘旋,别有仙山水气。苏轼游览卓锡泉后,被六祖惠能的善举德行所感动,诚心接受了辩长老的邀请,挥毫题写了南华寺《卓锡泉铭》:
    六祖初往曹溪,卓锡泉涌,清凉滑甘,赡足大众,逮今数百年矣。或时少竭,则众汲于山下。今长老辩公,住山四岁,泉日涌溢,闻之嗟异。为作铭曰: 
    祖师无心,心外无学。有来叩者,云涌泉落。问何从来,初无所从。若有从处,来则有穷。祖住南华,集众须水。水性融会,岂有无理。引锡指石,寒泉自冽。众渴得饮,如我说法。
    云何至今,有溢有枯?泉无溢枯,盖其人乎!辩来四年,泉水洋洋。烹煮灌溉,饮及牛羊。手不病汲,肩不病负。匏勺瓦盂,莫知其故。我不求水,水则许我。讯于祖师,有何不可。
    落款为“宋苏端明学士铭”。《卓锡泉铭》是歌颂六祖卓锡泉造福后世的功绩善德。辩长老看后颔首赞许,众人也连声叫好。余零在一旁也再次被苏轼的才气所震撼。整幅字画一气呵成,看得出来,他把学问和才气发于笔端。驰骋纵逸,人书和一,文字仙气飘飘,心随书走。
    苏轼和辩长老去了佛经阁,其他人各自散去。说好今日动身前往贬谪之地惠州的,一直到日落也不见苏轼和辩长老出来,众人也不便烦扰。直到深夜,苏轼才回程公庵休息。
    第二天一早,侯氏也来到南华寺和余零一起,送苏轼一行人原路返回乌石蒙里渡口。一起送苏轼的还有南华寺的监院(当家和尚)和几个僧人。
    五十九岁的苏轼精神矍铄,步履轻盈,侯氏、朝云和苏过也只能仅随其后。山路走了一个多时辰,他们便到了蒙里渡口。此时要和苏轼道别了,与苏轼相遇到相随再到相知,才短短十多天,可此时要作分别,让余零心头有一种莫名的感伤。
    余零黯然伤神,依依不舍地说:“子瞻,今日一别不知此生可否再相见”
   “人生何处不相逢呀,”苏子瞻豁达地望着余零说,“你能陪我翻庾岭,过梅关,下浈江,拜佛祖,清游南华累日,耗去你不少时日,子瞻无限感激。今日一别,他日定能相会,望君保重!”
    余零欲说还休,已见苏轼抱拳作揖,余零也抱拳作揖道:“子瞻保重!”
    苏轼的客船沿北江顺流而下,蒙里茫茫的江面上,孤帆远影,逐渐模糊,消失在碧空的尽头。江面的孤鸿哀鸣,余零一丝丝感伤涌上心头。翘首凝望,一江秋水,浩浩荡荡地流向英州。雾霭沉沉,子瞻前路茫茫。余零似乎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一种落寞的愁绪忽然袭来,可余零不能再陪子瞻下英州、至广州,然后沿东江溯江而上到惠州。此时的余零倍感孤零寂寞,苦楚万分,便即兴填词一首《惠州行》:
    过长亭十里,翻庾岭古道,驻梅关。一路颠沛流离,有谁知否。梅花落尽,子规啼。南迁远客,此去经年,不是良辰好景,也需作赋抒君意。
    夜宿建封寺,晓登尽善亭,望韶石。蜀人文赋感怀,知为谁发。万里放逐,亦何为?文字所累,结缘南华,惠州路风波定,南华佛祖佑君程。

    
    余零和侯氏在家呆了一会,便一个人去了南华寺。南华寺面向曹溪,古树繁茂,环境幽雅,香火缭绕。苏轼刚离开的南华寺,显得格外幽静。
    余零走近僧众修持的地方,忽然,听到一阵阵绵密而低沉的念佛声从远处传来。念佛声渐渐地随着余零的行进,愈显得清楚洪亮。余零的心情也逐渐从失意、感伤而趋于恬静安适。
    知客师领着余零,把那扇边门打开后,一所宽敞的念佛堂就呈现在眼前了。堂前的庭院,植有两棵高大的菩提树,重重的绿荫,使念佛堂的环境增添了肃穆的气氛。向内望去,只见中央供奉着西方三圣的金像,很是庄严;在佛堂的周围,跏趺坐着约有几十位法师,他们都在虔诚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那平静的韵调,使余零忘却疲劳。余零看到他们的精进修持,感到敬仰和惭愧。
    为了不惊扰正在念佛的辩长老,余零到香客厅静坐以候。半个时辰之后,辩长老来到香客厅,领着余零在寺内踱步。
    余零说:“子瞻万里南迁,一路舟车劳顿,如今沿北江顺流而下,路途可谓坎坷艰辛啊”
   “是呀,东坡居士颠沛流离至此,好在他能参佛调适自己的内心啊。他几经沉浮,先后被贬于黄州、定州、知州,如今又放逐惠州”辩长老说,“他伴随着宦海沉浮,经历了多少人生挫辱啊。”
    余零说,“子瞻在新旧党争的漩涡中挣扎,又口无遮掩,他不适宜做官,因此屡遭贬谪。”
   “是呀,他这种真性情,在官场是致命的,他不善于自卫,也疏于防范。所以,每次政治上的打击,他都难以摆脱。东坡居士一生仕途坎坷,面对生活的困境,始终达观旷逸,积极进取,让本僧为之投去敬重的目光。” 辩长老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东坡居士的压抑,能够得到解脱,完全靠的是清净无为、万物齐一的佛老哲学。”
    “是呀,子瞻能够在思想上冲破压抑,找寻到新的精神支柱来进行自我调节,真不简单。”余零说。
    “东坡居士生活在这个红尘里,我想呀,是儒、道、佛的有机融合,使他具有豪迈、旷达和视险为夷的气魄。”辩长老说。
    余零说:“是呀,他能傲视磨难艰危,谈笑生死,不容易啊。”
    “当下即是、看穿顺逆,正是祖师的思想。”辩长老说,“祖师惠能一悟开南宗 众生皆成佛啊。易生,你也信佛吗?”
    “之前,虽住曹溪几十载,但不通佛性,今有幸得到辩长老的点化,那我就叫易生居士吧。”余零说。
    “修身以儒,治心以释,欢迎易生居士。”辩长老说,“居士从大余返乡,现在打算做些什么。如果还没打算的话,就到我这做点事吧。”
    余零感激辩长老,答应长老在南华寺帮忙整理经书,抄录经文。侯氏在家相夫教子,日子过得安稳舒坦。


    元符三年(1100)农历十二月十九日,元旦日(正月朔日,谓之元旦,俗称新年)将至,韶州曲江白雪皑皑,山野上苍一片白茫茫。南华寺门口那条黄沙马路积起了一层厚厚的雪,曹溪河上也没有往日打鱼的乡民。茫茫的田野一片雪白,房舍、群山披上了银装。
    这天上午,余零和几个僧人像前几日一样,烤着火炉,在寺门口的候客厅为香客誊写春联。这时,一个小僧人过来告诉余零,说重辩长老找。余零出门踩着厚厚的积雪,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到身上,余零感到鼻子和脸颊冻得厉害,凛冽的寒风频繁地灌进外套里,需要把衣服裹得更紧些。
    走进辩长老房间,才知道是分别六年后的苏轼遇赦渡海北归,已经再次踏入千年古寺,礼拜祖师,故地重游,想见故人一面。几年不见,有太多的话要说,可不知从哪里说起。虽然,余零也偶尔和苏轼书信来往,还时常帮重辩长老、明长老等整理他们和苏轼往还的音书。
    通过苏轼的书信,余零知道苏轼贬居惠州,两年后,即绍圣三年(1096)七月五日,侍妾朝云得瘟疫卒;知道绍圣四年(1097年),苏轼四月离惠州,至藤州,与苏辙相遇,同行至雷州,为消除谪居的悲苦,兄弟俩常到罗湖游玩,徜徉于绿水翠荷之间,六月,别弟渡海至海南;也知道苏轼在元符元年(1098年)一贬再贬,直贬到“人不堪其忧”的儋州。贬居天涯海角蛮荒之地的海南,朝廷遣董必察访两广,将苏轼逐出官舍,苏轼于城南买地,筑室五间。苏轼《定风波》中说,“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时的苏轼身体大不如南迁时健壮,胡须比以前更加茂密,像一丛衰草长在唇间。但眼睛仍然闪闪发光,炯炯有神。故人忽然相见,又惊又喜,余零喜极而泣。
    这天傍晚,用过斋饭,一小僧问苏轼有时间否,苏轼笑而说:“要东坡居士做什么?”
    小僧说:“可否在我们的斋堂门楣上题两个字?”说完之后,众僧皆笑。
    苏轼欣然答应,搓了搓手说:“拿笔墨纸砚来!”
    只见几个僧人四处寻笔,匆忙中找不到大毛笔,最后,找了一只拇指大小的毛笔。苏轼看了看,觉得笔太小。环顾四周,走进厨房,拿起刷锅用的刷子,蘸好墨汁,用力在宣纸上书写了“斋堂”两字。 “斋”字像龙头,“堂”字像凤尾,这两个字非常有力道。笔墨老健,意态闲雅,结构严整、有瑰丽之气,回翔顿挫之姿,犹如狮蹲虎踞。
    当晚,苏轼在寺内,见到友人苏坚(伯固),并初次与现南华寺住持明长老相见。全家瞻礼六祖真身塔,当晚与苏坚于寺内“谈妙斋”设榻长谈。
    第二天,因大雪阻途,余零带苏轼坐小船,沿曹溪河,经马坝镇,溯北江而上十多里,到韶州曲江县城。曲江令陈缜(公密)亲自来迎接,苏轼受到韶州人士的盛情款待。
    苏轼万里归来,莅韶数日,余零和曲江令陈缜几天来全程陪同。苏轼登韶阳楼,瞻仰九龄风度遗迹;爬帽子峰,俯瞰韶州要郡名邦;作客韶州府,听乡民述说余靖为官风采。清游累日,苏轼得以和故友韶倅(州守的副使)李公寅(字亮工,原籍舒州人(即安徽安庆))相会,于是,再返南华寺。
    苏轼与李公寅同游于山水间,相会叙旧数日后,与祖师拜别。元符三年(1100)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苏轼和朋友吃过午饭,就和李公寅带着家小,坐船溯北江上到曲江县,到达韶州曲江已是戌时。
    因是小年夜(腊月二十四),此时韶州曲江县城,家家户户都开始燃起鞭炮、礼花,热闹非凡。大街小巷已经张灯结彩,人们笑语欢腾。街上人来人往,好一派喜庆的样子。韶州曲江的小年夜,背城临江的韶阳楼上空,五颜六色的礼花,在夜空中绽放,千姿百态。礼花把韶州装点得绚丽夺目,整个曲江城上空火树银花不夜天。家家灯火通明,处处礼花朵朵,鞭炮声声。风度路锣鼓声声,乡民挥舞长龙,千年古城韶州曲江沉浸在这小年夜欢庆的气氛之中。
    苏轼遇赦北还的心情,如韶州曲江喜庆的小年夜。苏轼在韶州住了一宿,第二天,与友人依依道别,余零继续送苏轼一程,同行的还有苏轼好友苏伯固,和求职韶州仁化令,获准,但不得上任,后寄居惠州的苏轼的长子苏迈。他们溯浈江北上。此时的浈江,水流平缓,行船速度似乎比来时还快,仅用不到四天时间,便抵达了梅关。
    此时的梅关天寒地冻,北风萧萧,寒气袭人。苏轼一行在山上的驿亭休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翁,见苏轼带着一行七八人到此,便上前问苏轼的随从:“官为谁?”随从答:“是苏尚书。”老翁即走上前来,向苏轼施礼。对他说:“今日北归,天佑善人啊!”
    苏轼心想,是啊,我的红颜知己朝云就没有回来,而是永远留在了惠州了!
   “已到年关,不如到我的小店梅关驿客来歇息一会。”老翁说,“天寒地冻呀,苏尚书,你们这是从哪里来,又要去哪呢?”
    苏轼目光坚毅而有神,手紧握拐杖,说:“从千里之外的海南来,又要到千里之外的太湖之滨常州去。”
    行动不便,而且背有点驼的老翁,像招待其他客人一样,恭恭敬敬地招呼苏轼一行人。他们两人好像是故友重逢,攀谈起来, “我本是杭州盐商,因盐税不断上涨,生意惨淡,生活窘困。盐官不仅不体贴我们,降点税,而且还变本加厉。我们毫无生计,出于无奈,于是就和盐官发生冲突,我两个大儿子活活地被盐官的手下打死。” 老翁说着,眼圈泛红,眼里闪烁着泪花继续说,“我只好携妻带儿,逃难来到梅关,开了这驿客小店,以维持生计啊。”
    苏轼说:“来梅关几年了?”
    老翁说:“至今已20多年了,你看,门口这棵松树,就是我当年亲手植的,如今已成了合抱的大树了。”
    苏轼移步走向门外,仰望这棵临冬不凋的青松。此时,北风呼啸,雪封大地,百花凋零,草木枯萎,惟有它还生机勃勃。面对同是落难人,苏轼感同身受,立即吟诗一首《赠岭上老人》:
          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合抱手亲栽。
          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
    苏轼吟罢此诗,只见一桌野猪肉,一坛红梅酒摆上宴席。苏轼、苏迈、伯固、余零和老翁等人畅怀痛饮,然后依依而别。
    当晚,经老翁介绍,苏轼投宿梅关钟鼓岩。
    已近除夕之夜,苏轼思念亲人的愁绪越来越重,多年的贬谪生涯,苏轼都能化解境遇中的苦难,化悲为乐,然而,对于亲人手足的思念,他却难以释怀。回首一生,亲朋无数,终如浮萍离散,才学昭昭却命运弄人。如今,夜深人静,在梅关古驿,经历了岁月的磨损,人世的沧桑,回味那些生命中的红颜,眼前出现一个个名字:王弗、王闰之,王朝云……她们一个个让他伤心欲绝。
    潇潇暮雨中,有多少寂寞与孤独,难以诉说。于是,提笔向他最亲的弟弟吟诗《过岭寄子由》三首:
                      (一)
          七年来往我何堪,又试曹溪一勺甘。
          梦里似曾迁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
          波生濯足鸣空涧,雾绕征衣滴翠岚。
          谁遣山鸡忽惊起,半岩花雨落毵毵。
                      (二)
          投章献策谩多谈,能雪冤忠死亦甘。
          一片丹心天日下,数行清泪岭云南。
          光荣归佩呈佳瑞,瘴疠幽居弄晚岚。
          従此西风庾梅谢,却迎谁与马毵毵。
                      (三)
          山林瘴雾老难堪,归去中原茶亦甘。
          有命谁怜终反北,无心却笑亦巢南。
          蛮音惯习疑伧语,脾病萦缠带岭岚。
          赖有祖师清净水,尘埃一洗落毵毵。
    苏轼兄弟两几经周折才联系上,可如今哥哥返北,于是苏辙打算到大庾岭十里长亭接苏轼,可一连几日,过了约定的日期,也不见弟弟子由的到来。
    第二天苏轼与洞真观的道人一同去游览翠屏山,并为八仙洞题了“诸仙岩”三字,刻于洞上。在寒风中,苏轼看到岭上的点点梅花,别具一格,淡淡的花香,迎风傲雪,傲然于天地间。如今,百花凋谢,唯有梅花生机勃勃。
    不知道什么原因,弟弟苏辙,未能赴约。思念弟弟心切,于是留诗一首《赠岭上梅》:
          梅花开尽百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
          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
    苏轼在大庾岭停留数日,时间不允许再等,只好继续赶路。此时,余零也要和苏轼一行分手道别。
    悠悠古驿道,苏轼舟车劳顿,颠沛流离到此地,北还无望啊。可如今,苏轼又踏上梅关古驿,越过大庾岭,走在十里长亭上,心情特别轻松。
    余零与苏轼分手道别后,这年的七月二十八日,苏轼六十六岁,于常州仙逝。
    当余零读到李方叔的祭文上说:“道大难容,才高为累。皇天后土,鉴平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千古英灵之气。识与不识,谁不骨此(伤痛貌)伤;闻所未闻,吾将安放?”时,知道苏轼真的仙逝后,悲痛欲绝,眼前一片漆黑,似乎看到梅花点点,又似乎听到了南华禅寺的钟声,也似乎听到了汽车的鸣笛。


   “嘭”的一声,我睁开眼睛,仿佛做梦一般。汽车在赣韶高速公路上飞驰,车窗外的景色如电影般,在我眼前一幕一幕的播放。朋友告诉我说,我们正赶往韶关曲江南华寺,去参拜佛祖,去找寻苏轼的踪迹。
    来到南华寺,我们一起诵读六祖的偈颂: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诵读了六祖的偈颂后,我提笔写下了《曹溪南华寺觅踪迹》两首:
                       (一)
    经纶满腹,才高为累,一肚皮不合时宜。宦海际遇屡遭贬,南贬惠州途。过曹溪,停舟上岸参禅心,洗尽凡身浮世尘。驻禅寺,无物无我心归佛,化净心中烦恼根。
    冷雨初晴,风轻云淡,曹溪南华不见君。顶礼膜拜觅踪迹,要识本来面。曹溪水,涓涓清流苍石出,外轻内顺修行人。寺宇内,眼净同盾古佛衣,口渴同饮卓锡泉。
                       (二)
    时维九月,绿树婆娑,殿宇辉煌。曹溪山水,宝林初地,携幼子侍妾,南迁驻足。竹扫作笔书斋堂,诚应辩长老之邀,题卓锡泉铭。文章长存,一方净土,思无邪。
    阴阴夏木,峰峦叠翠,古木参天。千年古刹,悠悠岁月,立灵照塔前,思接千载。遭贬抑郁随风去,淡泊宁静须参禅,得随遇而安。道大难容,时光易逝,费思量。
    从南华寺出来,朋友们各自抱了几个“南雄板鸭”回去,就这样,我们结束了这次短暂的文化之旅。

                                 2015年2月12日
2015/2/13 18:55:04 发表 | 责任编辑:桂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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