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叶会宽出事了,是自己开车出去办事的时候出的事。
一起在某市场做生意的几个小店老板都说,一年多前他不该花二万八千元(加附加费近三万元)从某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购买那辆二手车。那车实在是太差劲了,用后不久就问题不断:先是出现抖动和点刹车的现象,然后又出现吃轮胎现象;在行驶中发动机还发出金属敲击声,要不就是发出类似飞机飞在半空中的那种“嗡嗡”声,或者是那种类似飞机的嗡嗡声更是不时出现;最后就莫名其妙地自燃,把车辆烧毁了,把车主叶会宽的面部和手部全给烧伤了……
这些话儿现在说出来,已经太迟,没有什么用处了。
叶会宽的妻子范炳英刚听见丈夫出事的消息时,她正推着自行车在街上买菜。交警在电话上这样告诉她:“范女士,你快来吧,你先生现在情况很危急!”
她当时完全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一听这些话儿就当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六神无主的愣站在那儿。然后,她控制不住自己地撕心裂肺似的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道:“会宽你怎么那么不幸啊!会宽你怎么那么不幸啊!开车不是开得好好的,要开出这样的事情来,以后叫我怎么办啊!”
哭了小半天以后,她哭停了,才醒过神来,发现旁边有人拿怜悯的眼神瞧向她,她骑上自行车便赶去交警告诉她的某医院了。
意外的火灾,叫叶会宽开的车烧毁,叶会宽自己也浑身烧伤达到了65%,脸部皮肤全部被烧伤,眉毛没了,脸皮没了,耳朵没了,眼睛变成一大一小,叫他要多惨有多惨……
范炳英给引到急救室时,几个医生、护士正紧急给叶会宽作手术,她只能隔着玻璃窗往里望。看见丈夫双目紧闭,好象没有任何呼吸,她由不得边望边眼泪默默地再次流出来。
那个把她引到急救室的医生在她看了一会儿手术之后,就把她带出了急救室到医护办公室去,让她坐了下来,给她倒来一杯热茶,然后告诉她病人的详细情况。谈及目前的治疗,这医生说:“刚做了—个小手术,因为病人脸部受伤比较严重,需要做多个手术,只能先捡着简单的来做。”
“会要花多少钱呢?”炳英忐忑不安地询问。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因为他们两口子一个做小生意,一个单位很不好,手头没有多少积蓄,连汽车也买的是那么便宜的一辆二手车。
医生说:“大约需要20多万吧。”
“我们哪儿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来啊!”炳英在心中暗暗哀叹。
不过不管要花多少钱,那都得想办法筹到来,丈夫的生命要紧,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他挽回来。如果她不筹到钱,他得不到比较好的救治,到时不幸离开人世,她一定会很长久地心中难过和自责的。
只是,那钱向谁筹措呢?
炳英真是思绪紊乱如麻,觉得自己的脑子在这个时候变得非常迟钝,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先回家再说。
炳英骑车疾驰,阳光明晃晃的直刺进她的眼睛,叫她的眼睛酸涩得想要流泪。
当然她的心更加的酸涩,叫她骑着骑着,眼泪就下来了,由不得停下了车,双脚撑地,身子向前伏在车把上,象驼鸟一样把脑袋埋起来,泪滴一颗颗地疯狂跌落在衣裙上,眼泪擦了还来,又来,再来,直到尽情地哭了十多分钟之后,才慢慢地止住了……
二
范炳英在医院大门前先给叶会宽的父母打去电话,边哭边把他们儿子遭遇车祸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当然她自己一个人对那大约需要20多万的医疗费无能为力,也特别把医生说的话儿告诉了他们。虽然她知道他们生活也一向不宽裕,肯定同样拿不出多少钱来,但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也是好的。对她来说,除了在钱的方面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和分担之外,还希望他们听到这一个不幸的消息之后,能够从几百公里外赶来帮她一起服侍叶会宽,减轻她的身体和精神上的负担。
然后范炳英就去某市场丈夫开的铺头,把他放在那儿拿来周转的所有现金都捡齐了,有几千块钱。同在这市场开铺头的一些小老板,因为已经知道了叶会宽烧伤的事情,有的同情她,有的宽慰她,但在谈到医疗费的事情上时,他们都不能不摇头说:“那钱实在太多了,简直就象一座大山一样压到人的身上。象我们这样的人哪儿有谁拿得出来啊!借也没地方借哩!”
听他们的言外之意,虽然嘴里没有说出来,却明显表露出了这样的意思:“叶会宽没法治的了,要么多少花点儿钱,尽尽做妻子的责任和义务让他草草治两治,然后死去;要么就是做妻子的硬顶着,自己完全不计后果如何都东凑西借,欠下一屁股巨债,一直拖累后半生,最后还是不够给他治病,仍然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范炳英听到他们的话儿,内心当然很矛盾,既不忍心让叶会宽没好好治过病之前就不幸死去,又顾虑到时真的欠下一屁股巨债又治不了丈夫,“白白”花去那么多钱,拖累自己的后半生。
不过她最后还是决定先借借看再说。
在这城市里,范炳英和叶会宽除了少数一些同学之外,就还只有三两个叔伯姨舅亲戚离得近了。
如范炳英所料,叶会宽的父母在第二天上午就及时赶来了,但却只带来了一万多块钱,因为他们在家乡也是没退休金的人,靠着至今还在做小生意,才多少积下了一点儿小小的生活费和养老钱。
这样一笔钱,对治叶会宽的病来说当然远远不够,不过多了它也可以多少减轻一点儿炳英筹款的难度。
老人来了,炳英就不用自己一天到晚都守在医院里,而是可以让他们服侍儿子,她去四处找自己的同学、亲戚和叶会宽的同学、亲戚借钱,但全部找过了,竟然只借到了总共六千多块钱。
这可就叫她大失所望,十分颓丧了。
但这也是可以想得到的,既然连叶会宽的父母这样为了能给自己的亲生儿子治病,完全无私、不计回报地付出的人也只能拿出那么少钱来,别人跟他的关系那么远,已经称得上没有太深切的亲密感情了,在借钱给她的时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或者担心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归还,能不能归还;或者自己家里也有这样那样的生活问题,都不大可能借给她太多的钱的。
想到自己把这些同学、亲友都借完了,包括她两口子以前积下的以及叶会宽父母带来的钱,她手里只有东拼西凑的三四万,还相差至少十六七万,这个数目在她的心中成了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她突然很绝望,很伤心,在叶会宽的同学童少光面前控制不住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见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童少光面露歉疚的神色,但他却对她说:“叶嫂,不好意思,我也是爱莫能助啊,自己手头上也没有几个钱,借不了那么多钱给你啊。”
炳英当然不能责备人家,别人不管有钱没钱,都要别人心里边愿意借才行,不能强求人家的。因此她在这儿只哭了几分钟之后,觉得很难为情,就赶忙收住了自己的哭泣,轻声对童少光说:“我现在回去了。”
说着她就走出了童家。
走在清一色的水泥路上,炳英想到自己实在没地方、没门路去筹措到要交给医院的钱,伤心、难过的情绪又涌上了她的心头,叫她再次控制不住地泪如雨下了。
在街上看见成年女人哭泣是一件挺稀罕的事情,因此她这一哭,立刻就引得一些路人驻足对她观看了。
这叫她很不好意思,连忙拿手背抹了两抹眼泪,然后就赶快离开了这儿。
在白昼人来车往的大马路上,炳英一个人在毒辣的太阳光下,想到自己的伤心事情,她还是无法不任泪水把自己淹没。
天下之大,她觉得自己没有可尽情哭泣的对象,父母在遥远的地方,公公婆婆她不好向他们表露太多的感情,一切都要她自己去面对。
她一直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跟了她许久,后来那人挨近她身边来,突然一下就伸手过来抢夺她的包。
炳英慌得高叫一声:“你这是要干什么?”
这年轻的陌生男人并不回答她,只猛的一用力就将那包抢夺了过去,然后快速回头朝他跟来的方向跑去。
“你别跑!别跑!快还回我的包!”炳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包里有她一点儿钱,还有其他东西,这一给抢走,她那些钱物就得受损失了。
就在她六神无主、拿手背直抹着眼泪的时候,一个男人猝然从旁边冲了出来,大喊一声:“你往哪儿逃?!”然后他一边说,一边就扑向了抢包的男人。
他的速度比那人还快,而且力量很大,只一下,他便帮炳英抢回了包,并把抢包者打走了。
炳英在接过包的时候,真是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话儿好了,嘴里只连声不断地向对方说:“谢谢你!谢谢你!……”
三
连续几天,范炳英都处于分外忙碌和四处来回奔波的境地之中,因为想再找人借钱,又没人可再找,她心里总想着:叶会宽的病看来是没法去治好了,可能拖不上多久就会不幸辞世了。
而叶会宽的病情呢,虽然是有医生还算尽职尽责地给他治,并没有因为他的家人没有把足够的治疗费送来,就对他撒手不管,但他的情况还是一直都不那么乐观(这可能跟医院“不舍得”给他用最贵、最好也最见效的特效药有关吧?)
这天大约上午七点四十分的时候,因为叶会宽还经常处于昏迷、半昏迷的状态之中,无法吃固体食物,必须吃医院配制的流食并只能由护士给他喂进嘴里去,范炳英就只给自己和叶会宽的父母煎好一些面饼子,自己先吃了,然后用两个饭盒盛好,带上它们出了门,准备去医院。
刚到楼下,就见两辆轿车在她面前旧楼下停住,童少光和几个她以前没见过的中年男女分乘其中,相继从车里走了出来,童少光一见炳英就说:“叶嫂,会宽的同学一起来看望会宽了,你先带大家去你家坐坐,喝杯茶,然后一起去医院探望会宽吧。”
“对,我们只到你们家坐十分钟,不占用你很多时间的。”一个穿白衬衫,留着平头,长得比较肥壮,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皮包的男人很和气的对她说。
“这是我们同学会的会长,叫钟兴双。”童少光给炳英作介绍。
“钟会长你好!”炳英赶忙道。
“这位是林荣生。”童少光又给她作介绍。
“这位是梁美华。”童少光再给她作介绍。
……
“好,你们请,你们请。”炳英客气地招呼客人们说。
客人们随着她一起上楼,走进她家去。
炳英待客人们在木沙发上坐下来之后,就走到一边去,拿过纸杯,一一给他们倒茶。她最后倒的那杯茶是给钟兴双倒的。
她把这杯茶倒来,钟兴双一边接一边很和气的说:“谢谢你!叶嫂!会宽出那么大事,真是辛苦你了!我代表他的同学们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
“该我代表会宽谢你们才对,怎么能要你们谢我呢?”炳英马上谦恭地道。
“我们当然要谢你啦。作为会宽的老同学,我们在他出那么大事情的时候不能在他身边照顾他,只能拜托你代我们照顾他,我们从心里边觉得很过意不去啊!”钟兴双一脸歉意似的说,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炳英伸出自己的左手去接过名片,只看了第一眼就两眼一亮:这男人是家乡某县电脑配送公司的经理,他把自己的名片设计得很新颖别致,叫人一见就很喜欢哩!
不过她没有去吭声。
钟兴双响响地呷了一口茶后,神情关切地问炳英:“会宽现在是昏迷不醒吗?”
“是。经常昏迷不醒,已经几天时间了。”炳英心情沉重地回答。
“那医生有没说他是不是很危险啊?”
“没有说。现在我心里也嘀咕,看他的样儿是很危险,不知能不能治好。”
“只要有钱给会宽治病,一定会把他治好的。你放心,我们这些做他同学的人,决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好好帮你们的。”钟兴双掷地有声地说。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这一席话儿,把炳英的心说得热乎乎的。
钟兴双不再多说什么话儿了,轻轻地再呷了一口茶。
叶家平时难得准备什么水果、点心,炳英觉得只用茶水招待他们太礼薄了一些,就打开了盛着面饼子的饭盒盖子。
这时钟兴双把手早伸到上衣口袋里摸东西了,只摸了一会儿,他摸出一张支票和两百元钱递给她说:“叶嫂,这支票里的八万六千三百五十元,是会宽的同学们得知他烧伤以后要二十来万医药费,大家一起紧急行动起来给他捐的款。因为时间短,只几天左右,就先送来这么多。一个同学捐了八万元,一个同学捐了二千元,再加上其他同学有的捐五百,有的捐三百,有的捐一百,有的捐五十,也有了一个较大的数目。现在你先收下,到时医院说要交医疗费,你把这张支票直接交给医院就行了,不必自己去取出来。还有这二百元呢,是我个人的一点儿小心意,你这两天拿去买点儿补身子的东西给你女儿和你自己吃吧。”
“我怎么好意思收下你们的钱啊!”炳英突然脸红红的,心里感觉到这笔钱是及时雨,可她知道不是自己向别人借,而是别人捐给她家,以后不需要还的,她又觉得愧得慌,忙推,不要。
但钟兴双一手抓起了饭盒里的一块面饼子,脸上笑着说:“我今早上还没吃早餐,讨你一块饼子来吃,你也得收下我的东西才行。”然后他一手就硬把支票和钱塞到了炳英的裤袋里去。
炳英想要掏出来还回他,可又觉得自己虚伪了,现在她家就是那么急需钱,借也难找到地方去借,当然得收下,于是就带着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连说几声: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我们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们的大恩大德的!”
说着她自己也在一边的木沙发里坐了下来,客人很大方,她却显得有些拘谨。
这时那个叫梁美华的中年妇女告诉她:“叶嫂,你要特别感谢我们会长才行呵,这次那个给你们捐了八万元的同学就是他。”
“是,是,我该特别感谢钟会长才行!我该特别感谢钟会长才行!”炳英赶忙站起来,面对向钟兴双要向他下跪。
可他对她挥了挥手,制止了她下跪,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能只感谢我一个人,要感谢就感谢我们所有同学!是他们真心要帮助会宽,我们才能带着他们的一片心意来看你们的!”
说完这些话儿之后,他和其他人就没再在这儿多呆下去了,让炳英带他们去叶会宽住院的医院探会宽。
四
叶会宽的伤烧得实在是很严重的,医院向病人家属先后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才最终叫他脱离了生命危险,然后情况才越来越好转。
当他的身体状况恢复到基本正常的水平以后,医生就给他做整容手术,用他自己身上的手臂或者大小腿处的皮肤贴补到他的脸上去,以叫他给烧毁容的脸儿尽可能变得好看一些。
这期间叶会宽的同学们通过童少光,又先后三次给炳英送来了钱,一次是五万多,一次是六万多,叫叶会宽的住院治疗费完全得到了解决。从童少光的口中炳英得知,在这后续的治疗费当中,至少有十万是钟兴双一个人出的。
听到这样的话儿,炳英心中的感激真是无以言表,只把他当成了叶会宽的最大救命恩人看待,在心中牢牢地记住了他。
象叶会宽这样严重的伤病,是要耗费三四个月的时间去治疗,才能基本治愈出院的。
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又要上班,又要做饭洗衣,又要到医院“轮班”照顾病人,这对人的精神、体力来说都是很大的考验。有一次晚上才八点多钟,炳英遵医嘱给丈夫喂过了药不久,坐在他身边背靠在墙上,结果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会宽要喝水,把她从沉睡中惊醒,睁开朦胧的睡眼,坐直身子,她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发现自己刚才那样坐着闭目养神,把脖子都扭痛了……
这些就让人不那么好受,更不好受的还有其他情况,象叶会宽病情已经比较好,要去掉脸上的纱布的那一次。
炳英作为一个旁观者,在叶会宽去掉脸上的纱布之前,心里边就在那儿暗暗祈祷着,祝愿他的脸儿在植皮做了那么成功的手术之后,能够基本回复到过去的样儿。可当纱布拆开之后,还没有完全露出他整个“新”的样儿来,她就大为震惊了:难看!实在是太难看了!她以前从来也没有见过一个男人的模样有他这么难看的!
完全是出于人的本能,她内心深处情不自禁地对他生出了强烈的厌恶来。
炳英这种表情当然逃不过会宽的眼睛,他的神情当下就阴暗下来,对她说:“老婆,你拿面镜子来,让我看看我现在变成了一个什么丑物!”
炳英没有想过要带镜子到医院,当然拿不出镜子来。但医院的医生护士在给叶会宽拆开纱布之前,就想到了要让他在拆开纱布之后能够看见自己的新面容,因此听他自己先提出来,一个医生向护士使了一下眼色,一个护士就赶快把一面大圆镜送到了他的面前。
“我不活了!我再也不活了!”叶会宽的情绪突然异常剧烈地反应出来,一副十分绝望的样儿,一边说,他一边就拿手撕扯自己的脸儿,好象要把自己现在这张极度难看的脸儿给撕扯下来似的。
这让她预感到不妙,心里七上八下的,心里边的讨厌感不是那么强烈了,相反还对他生出了恻隐之心:将心比心,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容貌变得难看,可他因为不幸的命运,叫脸儿给烧伤,毁容了,任谁都没法不难过啊!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还能去厌恶他呢?
这样想了以后,炳英就用上很温柔敦厚的语气对他说:“老公,你不要这样想,千万不要这样想。我知道你很难过,很伤心,可是你如果真的不活了,将来碧玉会多难过,我也会多难过啊!”
“我不要你难过!我不要你们难过!”叶会宽冷冷地说。
“听听,这话儿咋就不象从人嘴里说出来的呢?”炳英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已经折得跟老母猪脸儿似的破皮鞋,轻轻地说。
“这是从人嘴里说出来的,完全是我的真心话儿,与其活在这世上苦熬,我不如去跳楼死了算了,也省得拖累你们。”叶会宽神情变得有些呆滞地说,一伤心,就走去阳台要从围栏上往下跳。
炳英给吓得腿都软了,忙高喊:“会宽,你别做傻事!千万别做傻事啊!”
她一边说,一边就赶快追上他,把他拉进来,拉到病床前,将他按下去。
“你让我死吧,你让我死吧,老婆!我死了自己干净,你也从此省事啊!”叶会宽带恳求地说。
“说傻话!你死了我怎么省事呢?我同样有很多事情要干,一个人哪供得起碧玉读书啊!”炳英对他正色道。
医生护士在一旁也开口说:“是啊,是啊,叶会宽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如果你做的话,到时你死了自己也不干净,你老婆还会有许多事情干哩!”
……
大家一起跟他说了许多宽他心的话儿,好说歹说,最后总算把他劝过来了,叫他的情绪慢慢放松了下来,不再做出那么过激的事情了。
然后医生再给叶会宽作了详细检查,完了告诉叶会宽和范炳英,说叶会宽的伤病已经基本痊愈,再过一天就可以出院了。
当晚叶会宽躺在病床上,虽然第二天就要出院了,他却不是心情愉快,而是心情显得挺烦躁不安的那种样儿。
炳英的心是细的,能够理解他此时的特别心情,就用温言细语安慰他,叫他别紧张,他身边有她哩。在他躺下床去后,她帮他撩了撩被角,让他平静地慢慢睡着了。
五
由于叶会宽有过要自杀的举动,他出院以后炳英心里边总有一种忐忑不安、不那么放心他单独呆在家里的忧虑。
不过在他父母回了家乡以后,她只有一个人,要上班,要上街买菜,不能总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因此她也无可奈何。
叫她多少感到安慰的是,她出门在外的时候他倒好象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她在家里的时候他才会做那样的事情出来。
这一天傍晚炳英下班回到家,因为手机加了钟兴双等一些叶会宽同学的QQ,便先和叶会宽一起坐在卧室里跟那些同学聊了一些话儿,然后炳英就站起身进厨房去舀米做饭。
过了不久,叶会宽也进了厨房,但是再走进设在厨房里的卫生间去抽了根烟。
不久以后,炳英开始切肉,叶会宽从厨房里走出客厅去,很快在阳台处发出了一点儿声音。炳英心一紧,赶快走出厨房去望,结果看见他站在阳台处活动手脚。
她释然了,回到厨房里继续切肉。
再过一会儿之后,炳英已经把肉放进坐在电磁炉上边的铁锅里煮着了,阳台那儿竟然传来了很痛苦似的“啊—啊—”声。
炳英竖起耳朵先朝窗外看去,以分辨那声音是不是从自己家阳台发出来的,结果认定就是在自己家的阳台处传进来的。
她的心更抽紧了,跑出了厨房去,到阳台上一看,叶会宽竟然用一根挂在天花顶上的粗绳子套住脖子,在那儿上吊自杀哩!
“会宽,你这是干什么啊?怎么老是想不开啊?!”炳英当下哭喊起来,冲到他跟前去,先把他在之前站高然后踢到一边去的椅子拉过来放到他的脚下,让他再站在上边,减轻了他的痛苦之后,就快手快脚地给他解开绳子,把他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随后从厨房里飘出了一点儿肉菜的焦味,炳英才想起自己刚才是用电磁炉煮肉来着,那肉现在无疑已经烧过头了,她一急,便把叶会宽先抱回客厅里将他放下沙发上躺好,然后就忙往厨房赶,进里边一看,见电磁炉上煮的肉烧干了,有的烧得变焦变黑,飘出了焦臭味儿。
她不能不心疼地叹了一声气,赶快关掉了电磁炉,并取开了插头,然后就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大碗和一双筷子,把还吃得或者基本还可以吃的肉菜挑出来,再把锅洗干净了,就重新再把菜煮一次。
饭菜全煮好之后,炳英一样一样端出去。
“怎么这盘肉烧得这么焦啊?”叶会宽用筷子夹菜时竟然皱起一点儿眉头来。
炳英原本不想跟他说这事的,听他这样问,语气还有些不高兴的样儿,她未曾说话泪先流,感到很委屈,便忍不住回答说:“都怪你,刚才要闹出那些事来。”
他一听,竟瞪起眼睛,生气地说:“我自己想死,你干什么拦着我,不给我死啊?”
“你以为你死很勇敢啊?我看你就是一个懦夫!因为怕别人笑话,怕别人说三道四,就想逃避!”炳英也瞪起眼睛,生气地说。
“你……”叶会宽怒目圆睁,想要争辩,可嘴巴动了几动却没法说出什么话儿来,在刚吃饭的时候他是倒了一杯茶水的,这时端在手上也没有喝,只让杯子平平地放在两腿中间,双手摩挲着。
“吃吧,什么也不要想,只管吃饱喝足就行了。别人活得,我们自己干什么活不得呢?”炳英放和缓口气道。
他听她这样说,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然后,他把茶水杯端起来往嘴里倒,连倒了两下。
六
炳英家住在城郊,旁边是一间妇产科医院和一家区农业局,附近有幽静的小村庄。
这天,炳英正在单位上着班,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什么,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丈夫可能会出事,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向班长请了假,然后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去。
她骑着自行车,因为骑得急,人还没到家,脸上就沁出了不少的汗来。
“不会我一进屋,就看见他已经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吧?”路上这样的想法缠绕着她,让她的心越发紊乱。
范炳英回到自己家掏出钥匙打开门,抖一抖裤子进屋去,把门关上……每一样动作都做得很急。
客厅里没人。
炳英朝一旁放下了自己带去上班的东西以后,就三两步赶到了卧室。
此时叶会宽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着,疼痛叫他好象昏迷了过去……
“会宽,会宽。”她轻声呼唤着。
叶会宽没有一点儿反应,仿佛睡熟了。
是不是这样呢?
炳英挨近他,再次轻声呼唤着:“会宽,会宽。”
如果他只是睡熟了,应该有鼻息发出来的。炳英拿手伸向他,去探他的鼻息,好象已经没有了哩:难怪连喊他几声他似乎都不再有任何反应似的。
范炳英当下悲从心中来,痛苦欲绝,坐在会宽身旁,眼泪扑籁籁地往下流,很快哭红了双眼。这时她感到孤苦无助,情不自禁地在心中自哀自问:“怎么别人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就这么难啊?!”
哭了至少有半个小时,叶会宽好象有一点儿意识了,先眼皮微微地动了一动,然后便努力地睁开了一点儿双眼,微弱的眼神露出一丝光。
炳英很欢喜,连忙将自己的脸儿凑向他,急切地问:“会宽,你刚才是睡着觉了吗?睡得可好沉,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醒。”
会宽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有微弱的“呜呜”声发出来。
这样的情况可不是很叫人放心,炳英又为他担忧起来,眼泪再次扑籁籁地直往下流,悲伤地说:“唉,会宽啊会宽,怎么你不快些好起来,叫我不再那么为你操心呢?!”
在她这样说话之时,他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
七
炳英在一家火柴厂做包装工。这家火柴厂,大部分生产的是供宾馆使用的那种精致的长长的火柴,少部分为郊区农村家用的普通火柴。厂里有不少女工,大都是已婚有牵挂过日子的那种女人,平时不怎么修饰打扮,身材、衣着从不讲究,要么微微发福,象熟透了的桃子;要么精瘦,象总也发不起酵的冷面筋。穿衣服也是款式老气、颜色灰暗,令人看不起眼。
由于现在生产火柴成本越来越高,利润越来越低,火柴厂非常难维持生存,已经准备宣布破产倒闭了,不过在获得批准,正式做这件事情之前,工作还得继续做。
“炳英,你脸色不好,昨晚没睡好觉吗?”陈群芳关心地问她。
“呵,睡好了,可能我这一段时间心事多一些,有时吃不下多少饭,少了些营养吧。”炳英轻声地说,由不得笑了,干涩的嘴唇微微抖动着。
火柴厂虽然是快要宣布破产倒闭了,但各种工作还是仍然挺多的,当范炳英忙完了自己的份内事时,已经面色苍白,疲惫不堪地回家去。
路上下起雨来,好在她刚回到自己家所在的楼房前时,那雨水才骤然下得很大。
上楼,开门,走进屋去。
会宽这个时候站在窗台边,望着窗外纷飞的雨点。清晰的声音在耳,炳英感觉四周都是自己内心的独白。
炳英走进卧室去。凉雨,落在窗外,也落在了她的心中。
……
晚上八点多钟,叶会宽先开了手机,然后玩游戏,炳英则去烧开水。
在水还没烧开当中,炳英走到卧室看了一下,会宽犯困了,躺上了床去睡觉。
炳英没去管他那么多,只管继续烧开水。不久水烧开了,她拿一个保温瓶去灌。才正倒着,手机突然发出了“嘀嘀嘀……”的声音。这是QQ有人说话或者发短信的响声。
自从会宽出院以后,炳英一直非常关注钟兴双在同学Q群里的发言和给自己家发来的短信。他一般每周星期六的晚上大概八点钟的时候发来。这次钟兴双的短信迟了一点儿都还没来,炳英在刚才已经猜想他今天可能不会发来了。结果这时有“嘀嘀嘀……”的声音响,她就突然急起来,想快去看,于是匆忙灌开水,把烧水壶里的热水全灌进保温瓶里,因为分了一点儿心,叫一些开水溅向她这边来,就将自己的脚给烫了。
“唉哟!”她痛得情不自禁地低喊了一声。
但她也没管太多,忍着疼痛拿过木塞子塞紧了瓶口,然后就赶到了卧室去。
还真是钟兴双发来的,只有一句话儿:“会宽、叶嫂,晚上好!”
“兴双你好!”炳英回道,同时用克制不住的兴奋向床上喊,“老公,钟会长向我们问好了!”
会宽已经睡着觉,发出了轻轻的鼻鼾声,没有应她。
她只好不再喊丈夫。
然后钟兴双询问了一些叶会宽的情况,炳英都说很好,钟兴双就没多聊,鼓励他乐观对待人生,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跟他说,不要闷在心里,然后就说“88”了。
八
次年二月的一天傍晚。
炳英在做晚饭前正在客厅里的一张饭桌上拿电熨斗鼓捣件背心,叶会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一会儿,会宽有些笨拙地从他身右角柜上的一把香蕉里折下一根,轻轻剥开皮递到她面前。炳英接过香蕉,却又疑惑地看了看他。他只是笑,她觉得他就象笨笨的人,因为他现在对着她只会傻傻地笑。不过就算这样,她也觉得挺好了,因为这表明他可能已基本上从自己给毁容的阴影当中走了出来。
正吃着香蕉,门铃“叮咚—叮咚—”地忽然响起来。
“现在不知是谁来了呢?”炳英瞟丈夫一眼说,走去打开门:看见原来站在门外的是梁美华。
“你好,叶嫂!叶会宽现在在家吗?”梁美华一边问,一边眼睛就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的叶会宽,跟他打招呼说,“老同学,你好啊!”
在那一刹那间,叶会宽抬起了头,完全是出于本能的,他赶快从他坐的旁边抓过了口罩去,戴在了脸儿上。
“你女儿现在在家吗?”梁美华走进屋里来,没再看向叶会宽。
“在,她正在里边复习功课。”叶会宽朝旁边努了努嘴回答,问她,“要叫我女儿出来吗?”
“不用了,我坐一下就走了,不要影响她学习。”梁美华摆摆手道,自己走到沙发前坐了下去,离叶会宽竟然只有一臂之远。
炳英不能不因此产生一点儿感动的情绪来,心里想:“我自己以前都怕跟会宽坐得太近,她却好象一点儿也不怕,实在是他的好同学啊!”
她刚才已经基本上把背心熨好了,这时就不再熨,拿进卧室去挂进了衣柜里。
墙角一张女儿画的素描静静的竖在那儿。
炳英重走出去时,梁美华正跟会宽说着话儿,脸上露出一个象洞悉一切的微笑,好象给今天抹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会宽躲闪着眼神,眼角已经明显的出现了许多皱纹,白头发更是数不胜数,憔悴的脸庞虽然带着微笑,却有着一点儿若隐若现的落寞在那儿。
炳英看见,桌子上这次放了有五百块钱在那儿。
叶碧玉这时从卧室走了出来,很乖巧地向梁美华喊了一声:“梁阿姨好!”
炳英疼爱地看向她,见她小时候给摔伤过的左脸颊,在好了以后,留下的一道挺明显的沟痕,这时影响了她相貌的美观。
会宽没看自己的女儿,却从桌上拿起那五百块钱送到梁美华跟前,一脸愧疚地说:“梁美华,这五百块钱你还是代我交回给钟兴双吧。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钱我没法再要他的。他月月给我钱,我哪儿能过意得去啊!”
“你别这样想,叶会宽。钟兴双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只要他知道你比他过得差,他心里边就总过不安乐。所以这钱你就收下吧,不然我也没法向他交差啊!……”梁美华神情很诚恳,不厌其烦地说,然后站起身,再一次将钱放在了桌面上。
叶会宽百般踌躇起来,不知再说什么话儿好。
而炳英呢,一下子觉得很感动,隐约有眼泪要出,但她倔强地抬起头,将满眶的眼泪逼回眼中去了。然后她看着梁美华,见她满脸的笑容中露出两排牙齿,叫炳英觉得她牙齿白得有些耀眼,似乎闪着亮光一样。
这时炳英心里边突然很盼望自己能再见到钟兴双,但她知道几百公里之外的远方虽然不远,他来一次却不容易,她就只在自己心中存着这一个想法就是了。
因此她想了好一会儿之后,觉得女儿很快要读大学了,到时他们两口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总还得向人借钱的,既然现在丈夫的同学们主动帮助他们,送钱来给他们,他们少了一个自己去抹开脸儿的难堪,她就先收下吧,于是她突然垂下头去,沉闷而吞吞吐吐地对丈夫说:“老公,既然钟会长那么有心,我,我们就先,先收……收下来吧,等……等以后女儿……”
她想说等以后他女儿读完大学出来,有工作,有收入了,就把钱还回给他的同学们。
可她还没有说完话儿,梁美华已经向她和叶会宽挥挥手说:“好,老同学,叶嫂,我现在先回去了,以后见!”
说完她就出了门去,给人坚决感觉的背影很快就下了楼。
叶会宽走到阳台去,久久地站在那儿向楼下望。炳英走到他身边,动情的拉着他的胳膊,一口气把积压好久的话儿都讲了出来:“会宽,你真是好有福气啊,命里有这么好的同学。要换其他人,哪儿会有什么同学帮助他们呢?”
九
叶会宽和范炳英以叶会宽驾驶汽车行驶至某十字路口处,车辆突然不明原因起火,造成叶会宽面部毁容及手部、身上大部分地方受伤,车辆烧毁为由,将经销商告上了法庭。
某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接到应诉通知书后也应诉了。
法庭择日开庭审判,对叶会宽和范炳英起诉的问题,销售商给的回答是,有的属于正常状况,有的解释不清。之后,叶会宽愤而要求经销商退还购车款,补偿医疗费及精神损失。
这官司打了有近一年时间,中间反反复复,最终按照叶会宽和范炳英认为比较能够接受的条件判决他们胜诉,判赔十多万元。
因为打官司耗费了太长的时间,中间又出现过各种波折,当支票终于送到叶会宽和范炳英手里时,范炳英心里情不自禁地乐开了花。
叶会宽眼中的阴云也好象散开了,被温暖的阳光代替了,那双曾经长久地忧郁和伤感的眼睛流露出一点儿傻傻的笑意。
炳英向他转过头去,故意阴阳怪气地问他一句: “老公,我知道你这人是从来看不上钱的,以后这钱就给我抓着行了,你要想用钱,必须向我打一个请示报告才行呵。”
“行啊,没问题,我从来都喜欢做一个甩手掌柜。”会宽冲她眨了眨眼睛,调皮却又带点儿认真地使劲点了点头,然后他抓住她的手,深情的望着她,眼睛蒙上了一层雾,紧紧的把她揽在了怀里。
十
七点多钟时,炳英把要逐步还回钱给钟兴双的话儿,通过QQ告诉了钟兴双。
可钟兴双的QQ虽然显示在线状态,两个半小时过去了,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和叶会宽失意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瞪了手机几眼。
叶会宽先犯困,躺上了床去。
炳英熬到十二点钟,也慵懒的躺上了床去。折腾一天了,她感到很疲惫。
正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时,短信铃声响了,炳英一激灵爬起来,拿过手机,按一按小键,让手机由省电的黑屏状态重新变亮,一段话儿映入她的眼帘中:明天会有同学去你们那儿,到时见。
她如释重负,满心欢喜又心情紧张地回过一句话儿去道:“好的,我们等着你们。”
然后她就盯着手机,希望能多见到对方发过话儿来。
可对方随即就下线了,没有再回复她。
她不可能再等,就关了手机。
……
这一天童少光、梁美华等几个同在某市工作和打工的同学真的结伴来探望叶会宽和范炳英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有一个女同学温素兰先说钟兴双捐给叶会宽治病的钱是捐,不是借,没理由再要他们还,他们不必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然后她在无意当中竟说钟兴双在叶会宽出院前半月,实际上已经因车祸去世了。
“什么?什么?后来他家一直给我捐助的不是他,而是他老婆么?”叶会宽立刻叫了起来。
“是啊。他老婆在他去世以后,其实日子已经不那么好过了,但为了让你继续保持对人生的希望和信心,她总是咬紧牙关省出钱来寄给你,这事都是我早几天才知道的哩!”
“这个,这个……”叶会宽和炳英都说不出话儿来了。
温素兰说着话儿,就拉开她提在手上的一个手提包,从里边掏出几张相片来,送到炳英的面前说:“叶嫂,这几张就是钟兴双爱人的相片,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炳英将相片接在手里,一张张仔细地看,见相片里的女人大约四十岁出头的样儿,长得并不入眼,黑瘦而娇小的个子,平整的胸,穿着牛仔裤、T恤,没什么特点,唯一能让人看着舒服的就是看起来清爽、整洁,头发不长,在脑后梳了个小马尾,给人一种开朗、健康的感觉。
范炳英反反复复地看着这些相片,脑海里浮现出了她近两年前唯一一次见过的钟兴双的面容,心里还有着不可磨灭的难以忘记的感觉和痕迹。
到后来她由不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心里很难受很难受。
而叶会宽呢,在妻子看“够”了相片以后,他才接过来看,看得很慢很慢,他即使没有流泪,眼睛也同样是红通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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