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三省◆
孤坐在沉郁的旋律里
不听诉说,不听哭泣
不想“九一八”排列的悲怆
闪着寒光的刺刀,刀尖咽气的婴儿
带着啸声的子弹,弹尖穿透的肉体
甚至,不用追寻
江岸残留弹孔的枯树
杨姓将军硬过清贫的忠骨
我可拒绝很多很多
却没学会说谎,牵强否认
我已触碰到上千万
名叫中国人的冤魂
随着松花江游荡
我捧着的每一个音符,是
一颗颗大豆高梁
我必须弄清楚,这些饱满的
植物种籽,曾是一滴滴热血
被一个名叫侵略的原罪挤出
如同爷爷逃离江边老屋时
绝望的眼泪
◆南京◆
再多的繁华和纸醉金迷,都抵挡不住
自由天空惨遭撕裂,父亲
年幼的心窝剧烈爆炸
三十万睁着眼睛,逃不出
被动死亡陷阱的乡邻啊
你们没有罪,你们只是
敦厚卑微地呼吸着
胸膛轻微的起伏,竟是
处以极刑的理由
◆北平◆
嫂子,京韵大鼓敲出的高挑
大清宫殿遗下的圆润优雅
把水灵凝成一缕春阳
照进了四合院,照亮了哥哥
和孩子们手中的糖葫芦
来不及品尝,圈地的铁蹄
就震痛了芦沟桥,石狮眼角滚落血珠
刚发出一声怒吼
你便被凌辱
糖葫芦散落一地,没人去捡
◆台儿庄◆
再撤退,最后那片瓦就哭着跌碎了
找不到地方滴落的泪水
会嘲笑枉为男人的血性
你的父亲挂着拐杖,正顶着月光
卷着裤管,驱赶家里唯一的老牛
劳作。他在盘算
如何将微薄的收获再摊薄一点
给你送去一份
身后更多的兄弟,瞄准已久
枪口喷吐仇恨
敌人也有血,也会疼痛
贪婪野心被射穿
那把杀人比赛的东洋刀
没有时间拨出来
就成了废铁
◆西安◆
那年大雁飞过大雁塔,稍微慢了一点
张学良发现了这个变化
捡到一片飘落的羽毛
找到杨虎城,俩人泪如雨下
——东北、西北都沦陷了
我们还在陕甘宁
堵着一支部队
北上抗日的路
他们从羽毛的纹路,读懂了
家国大恨的委屈,一咬牙
扣留了蒋姓大哥,无奈的大哥
放下攘外先安内,把枪口
从瞄准共产党人的方向
转向涂着红色膏药的方向
那里有成群的坦克装甲车
◆狼牙山◆
至今,仍说不清这山属于哪个省
只清晰记住五张东方面孔
满脸血污,灰色土布军装
打了不少补丁,掉了几颗纽扣
裤子的破洞也格外扎眼
无法改写的特征,说明
他们只能是吞糠咽菜的战士
枪膛的最后一颗子弹
赏给,被称为鬼子的畜牲之后
他们纵身一跳的结尾
壮士也罢,英勇也好,都不是
我认可的评价。我知道
他们,只是农民的儿子
不过多了几根,老乡
种在地里的铮铮铁骨
◆沙家浜◆
多年前,那场现代京剧不是空穴来风
有风无风
沙家浜的芦苇都密不透风
江南一度忘却摇曳多姿,芦苇们
空前团结,结成同盟
与近岸的阿庆嫂
远岸的阿勇阿花,共同执行
一次严格保密的掩护任务
那个叫龟田的东洋杂种
驾着十条铁皮船
翻了十次芦苇荡
翻出一声清脆的枪响,象狗一样
栽进水里
至死想不明白,一挥刀
就得倒下一大片的芦苇
怎么就藏得下
这颗复仇的子弹
◆华北村庄◆
老钟叔,生辰祖籍不详,习惯扎着白毛巾
招呼村民种粮食交军粮
招呼妯娌婶子,一针一针
把军鞋底子纳得更厚
他也被村民招呼着
守着村头的大铁钟,大事小情
钟响人聚,听老钟叔宣布
县大队的八路来了
武工队的同志,专门
打鬼子除汉奸
这口钟,俨然像村里的领导
直到老钟叔最后撞响,挫败
鬼子偷袭的阴谋
倒在血泊里
村民们才发现:这口钟不是领导
在华北数不清的村庄里
到处都有这样的钟
◆青纱帐◆
很平很平的地皮。一到春天,就有
种籽从土壤的指缝拨节
一夜一节,无论长短,无论
高梁玉米,都是消灭鬼子的掩体
它还兼任教练,手把手教授
拿惯了锄头镰刀的兄弟,日夜兼程
成长为神枪手,抬枪击倒一个敌人
再抬枪又射杀一个敌人
弹无虚发
百步穿心
确切地说,它不是一个狭义的地名
它的存在,判定了此消彼长
侵略者草木皆兵,一不小心
便会葬身青纱帐
◆延安◆
投一枚炸弹成本过高,打一发
炮弹得不偿失
这个地名就这么偏远,后来不断拨高
也没能改变土得掉渣
在这里,红烧肉和红辣椒可以决定
这里就是泥腿子的天下。一群泥腿子
带着更多的泥腿子,外加
几个有点文化的人
在宝塔山下,任凭窑洞里的煤油灯
滋滋作响昼夜不灭,笔杆握出温度
陕北木匠做的方桌随意一摆
楞生生把大半个中国的鬼子
压在桌底,晕头转向
投了上万吨会爆炸的钢铁
也没炸垮血肉长城
◆祖国◆
我决定,放弃一切可以放弃的,放弃
意像,陈辞滥调,连心十指
心,肝,脾,肺
唯一一根头发,放弃私藏的
小私心。只要我的灵魂是完整的
纵然我的舌头发不出声响
愿望也会长成参天大树,回到七十年前
让狂风大作,万叶蜂鸣
唤醒遭受凌辱奴役的
兄弟姐妹
还原血气方刚
拿起“汉阳造”,夺取“三八大盖”
为了保卫最后一个地名
继续冲锋陷阵,向着
1945年8月15日
——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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