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桐油灯下来写一篇关于故乡那条河流的文章,我的情感已在这桐油灯下酝酿得太久太久了。
其实,我对于河流的感情是矛盾的,害怕而又向往。也许害怕是生而俱来,而向往是后天培养。我一直就害怕把自己置身于流水之中,仿佛它能随时吞噬我一样,所以我不像故乡的其他孩子,总喜欢在河里戏水,我从来不曾享受过那份欢愉,我亦不认为那是一种欢愉。我说这种害怕是生而俱来,也许不太准确,我真正理解这种害怕的由来,是从母亲的讲述中得知的。
那时,我还未记事。村庄里有一口大水井,全村人都仰仗着它的滋养,淘米、洗菜、洗衣,都在那水井旁。有一次,母亲用背篓背着我去水井洗衣服,她蹲下来,弯下腰去,我就在母亲弯腰的那一刹那从背篓中倒滑出来,生生从母亲头顶越过,掉到那水井里去了。母亲捞起我时,我已近很呛了几口水。母亲现在说起这事儿还会拍着胸口,感到一阵后怕。因此在后来的成长里,母亲就给我灌输了太多河流如何凶险的意识,而且从不让我去河边玩耍。也许我所说的害怕,便是在冥冥之中从那个时候就已开始了吧!
也许就是母亲的灌输和这冥冥中的感受,使我对故乡那条名叫郁江的河流的最初的认知感便是害怕和抗拒,至于究竟在害怕着什么、抗拒着什么?我实在难以描摹清楚。只是由于这种感受,让我错失了太多与它亲近的机会。而今,我只能在另一条河流边上,在一盏桐油灯下来回忆它了。
写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正式地介绍一下我思念着的那一条河流了。
郁江,属长江支流乌江下游右岸最大的一级支流。隋代称彭水,明代改称郁江。
还有太多关于郁江的介绍,我在这里就不详细列述了。因为在我眼中,它能最终汇入长江,那就是最让人心动的了。就好像我常对朋友介绍说,我的家乡很远很远,远得有点儿荒凉,但它却与长江相连。这介绍有点儿自豪,却又有点儿忧伤,说不清楚在忧伤什么。这就像在异地遇到一种伟大的亲缘关系,怀着一种骄傲而不愿断然舍去,又有一种自卑而不敢贸然相认。
近几年来,我已很少回到乡里去了,对郁江,倒是有些想念。那害怕和抗拒,也在时间挽着流水的冲刷下淡了一层又一层。现在,我不论走到了哪里,只要见到了河流,都会有几分欣喜。
去年的清明节几乎和今年的清明节一样,仿佛每一年的清明节都是一样的。天空飘着牛毛细雨,微风中有几片落叶贴着地面小心翻卷,着实给人凄凉的感受。
去年清明时节,我与朋友闲来无事,就在这样的天气里决定要亲近一下自然,去探访一个据说很是秀美的峡谷。
我们是自驾而去,在这样的天气里骑车出游,让我有一些阴郁。不多时,沿途就出现了一条河流,河水清澈而平静,这倒让我有些许欣喜了。我急切地下车要去拥抱它,我于浅滩处将自己的双手探进它的体内,随手抓起一把泥沙,就在那平静的流水中轻轻松手,沙子就从我手中一点点流失了。我用双手抚摸着水面,像是轻抚着它的肌肤。
这情景像极了我与郁江的第一次亲近。
你看,我又想起郁江了。
我掬起一捧河水,在朋友还未来得及阻止之下,脖子一扬,一大口饮下去,不但没能冲淡我对郁江的思念,反倒是更浓了。
朋友叹了口气,说:“你们诗人呐!都是疯子。”
我报以苦笑,然后纠正道:“我可还算不得什么诗人。”
这些年来,我常会胡诌几句被朋友们称为诗歌的句子,在这些句子里,河流这一意象就出现的太多了,不过,大多都还是郁江。哪怕是要表达些本与河流无关的情感,也还是离不了它,就像“你是否产生过一种遥远的回忆/在那条翠绿的河边/坐了很多年/在你的边上,还坐着一个人/大概十步之遥的地方/那人,就是我。”看吧!哪怕我是要表达些对于异性的爱恋,所选定的场景,也一定还是在河边。
也许,这片大地上的每一条河流从内在都是相连的吧!就像山与山都是一直相连着的一样。千山万水,有山的阻隔是一种绝望,有水的相连却又是一种别样的忧伤。
我案上那一盏桐油灯将要燃尽了,而我笔下的字迹还未被风干。那桐油灯下的郁江啊!除了这篇潦草的文字和一片相思,我还有什么能献给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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