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平做过三个让我心有余悸的梦，现在想起也历历在目。这三个梦，两个梦与奶奶有关，一个与大舅有关。
奶奶，其实不是我的奶奶，是爸爸的后妈。奶奶是个不幸的女人，她刚结婚，还来不及生下个一儿半女，丈夫就远赴抗美援朝，留她独守空房。在她苦苦等待中，她收养了个女儿，与她相依为命，一直供这个女儿读到初中。在那时供女孩子读书，是难能可贵。后来，苦等无望，奶奶改嫁我爷爷，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爷爷是个爆脾气，爸爸也没个好脾气，奶奶没少受气受罪。奶奶没文化，很迷信，村里人都称她“老封建”。爷爷去世那年，我出世，我没能见过他的爆脾气，也不知他们的感情。奶奶偶尔想起他时，便询问我几岁，然后一声叹息：“走了这么年了？！”
我从小跟奶奶没什么感情，有时不小心视线落在她的眼睛，心里还有点怕怕的。初中时，父母实在难以供四个孩子读书，于是他们一起去了珠海打工，兄弟姐妹几个暑假也去那里。九十年代，身边几乎没有父母外出打工。我和奶奶，真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没有了爸爸这个家长，奶奶诸事不理。而我又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从没拿过主意。家里留下的花生地，拔花生，翻地，插秧，洒药等事，我也只好独挡一面，想法去完成！没想到这段相依为命的背影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
师范毕业不久，妈妈因身体不适，随哥哥定居花都。又留下我和奶奶相依为命的背影！没过两年，哥哥不舍我一人在南雄，居然帮我弄到了调到花都工作的机会。这个人人求之不得的机会，我却犹豫了。奶奶的不幸和与她相依为命的背影，让我放弃了！许多人为之不解，但我懂――我不能让这个不幸的女人，孤苦地终老！
奶奶不善煮菜，每周我煮好菜，买点日用品回去看她，帮她提两桶水。中途有时间，我也会煮点菜回去看她。我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么多。
就这么过了一两年，八十多岁的奶奶突然脚有点不方便，妈妈回来照顾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正睡着，突然好像被人在裤铛下撒了泡尿，醒来很久都心有余悸，感觉裤铛热乎乎的，这种梦境从未有过。那时堂侄女湘不过一岁，我暗暗对自己说：“今天回去我不能抱湘儿，要不她尿我一泡，就惨了。”那天在家我没见到湘儿，正要午休，邻居来喊我，说奶奶不行了，要我快去看！我忙跑去，屋里黑，我又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心里害怕得很。就要走到奶奶身边，我突然忍不住撒腿就跑走了。没过多久，邻居又来喊，奶奶醒了。我走到床边，奶奶说：“我下去见了下你爷爷，他叫我回来。”我才明白那泡尿的梦意――吓了一跳而己。
第二次做让我心有余悸的梦，是在03年。那年我刚结婚，头脑一发热，考上了中学教书。开学了，我才发现，学校原来可以这么脏，这么乱，领导和有些老师的思想可以这么龌龊！这些都太冲击我的大脑，让我束手不及，手足无措。开学二周，我都没回去看过奶奶。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奶奶问我，她的抚恤金怎么还不给她？她行动不便后，她的烈士抚恤金由我帮她领。也是这样心有余悸地醒来，这次的梦明明白白，让愚笨的我懂得梦意。周末匆匆回去见她，一切都好，一切依旧。不料，三天后，爸爸从花都打来电话，奶奶去世了。 我匆匆回去，平生第一次下跪在叔伯面前，爱哭的我没有哭，看着叔伯把奶奶抬到地下，都说人死如虎，我第一次没有了害怕。直到安葬完奶奶，我一直没有哭，心里不停地说：“不幸的女人，希望在那边，你能寻找到幸福！”
奶奶去世这么多年，我没有去看过她，哪怕清明回去，我也在厨房帮忙。鬼节也不曾烧过纸钱。如果有阴曹地府，我只想她能快乐幸福，我能过好我的日子，我希望她也能过好她的日子。我不求她保佑，不给她添麻烦，只求她能快乐幸福！ 在我心里，我知道她的坟在哪，就足够了。
夜深人静，想起她，想起那天，我检查我没送菜给她时的伙食，我一掀锅盖，只有一碗白面，只放了油盐的白面。想到这，我就泪流满面。还有那天，我和先生送菜给她，当时天热，我手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奶奶招手让我给她喝，我一个劲儿解释矿泉水不是饮料，没味道的。奶奶不信地偏要尝试。想起这些，我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我后悔当初不会照顾奶奶，如果是现在，我不会让她锅里只有一碗白面，不会让她想喝一瓶饮料而不能，我相信，我能做得更好。也因为这，我不能原谅自己，也不敢轻易去奶奶的坟前！
还有一个梦，是关于大舅。其实大舅也不是我的大舅，是先生的大舅。大舅热情好客，却最爱我，时常说：“我这些外甥媳妇，就你最好！”大舅眼里的好，可能是因为我特爱吃，也特能吃。
从周一开始，大舅就开始了天天的囤菜工作。什么菜好吃，什么菜我不常吃，他都买好放冰箱。每逢周末，他就来回踱步，站在门口左等右看，听到楼梯的声响，他就边笑着说：“我说丽娟来了！”边快步来开门。我那时贪玩，经常周末跟朋友出去玩，留给大舅许多失望的背影。我几次三番地跟大舅说：“你不用等我，我来，会先打电话。”可大舅不听，依旧等，依旧周一买菜，周末等。冰箱里塞得不能再塞了，大舅还是忍不住见到好菜就买。
我们去了大舅那里，大舅和大舅妈像过年一样开心，像过年一样煮很多菜。平时他们将就煮两个菜，放在茶几上。我们一来，他们煮上十几个菜，茶几是放不下，必须得在茶几上放个大桌面。大舅使劲地招呼我吃菜，这个菜还没吃完，大舅又夹来了另一个菜。我都吃撑了，大舅还是不停地热情招呼，我不忍心拒绝他的热情，吃撑了的我继续吃。胃哪受得了这份热情，慢慢地胃痛了！身体也从九十斤飙升了差不多三十斤。大舅却特得意，逢人就说：“你看，我们家丽娟，让我养得胖胖的！”
那年暑假，我们一家三口还像往年一样外出旅游。到花都不久，我突然做了个梦，梦见一个人躺在床上，我只见到他的一双脚，其他的都看不到。有了前两次做梦的经历，我知道有大事要发生。第二天，我反复叮嘱先生一定要注意安全。就这么提心吊胆着，十一点多钟，表弟坚打来电话，说大舅在粤北人民医院抢救。我们赶紧买了车票，推了全部行程，带上行李就奔粤北人民医院。大舅在ICU病床上，家属不能入内，我只看到大舅的两只脚，其他的什么也没有看到。
庆幸的是，大舅逃过了这一劫。回到家，只要能下楼，他又开始买菜煮菜盼我来的生活。还把这种生活常常念叨给太舅妈听，所以，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周末去大舅那里吃饭，也有许多周末忙这忙那，没能去大舅那，留给大舅许多失望的背影。
大舅大病后，身体越来越差，住院抢救了几次。每次我去看他，他都非常激动。因为是心脑血管疾病，不能过于激动。婆婆经常唠叨：“你别太经常去看大舅，他见到你容易激动。”要不，婆婆又唠叨：“你不去看大舅，大舅他又很想你们。”让我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现在，我想去看大舅，却只能去南山陵了。我站在大舅的坟前，拂去眼前的尘土，拔去坟上的野草，他却看不到我。静静的南山陵，没有了他见我的激动，我不习惯！除了他，还有谁会这样宠着我？还有谁会这样倚门盼望我的到来？还有谁会这样张罗饭菜要把我养胖？
南山陵里没有了他的脚步声，没有他的笑声，没有了他的招呼声，一切都那么平静，似乎他不曾来过。 只有我隐隐的胃痛，时时提醒我，他曾来过我的生命，住进我的心里！
清明，望月还圆，还不了那个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