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家不远处，有一块梨园。春风碾过，便会呈现出一片皎洁的白。
送舅舅的灵柩上山的那天，一片浩浩荡荡的白色，携着唢呐悲情的号角，伴着凄厉的哭啼声，缓缓前行。母亲无暇顾及泪水从眼角的流淌，嘴里一直嘀嘀咕咕地喊着：哥，哥，哥......
母亲是舅舅护着长大的，所以跟舅舅特别亲。母亲出生不足月就丧母，舅舅在她的生命里扮演着长兄如母的角色。
母亲说，小时候，外公家里特别穷。舅舅有什么好吃的也总是会念着她这个最小的妹妹。有一次，舅舅从地里用双手刨来红薯，洗干净后，还用火烤熟了，拿给母亲吃。那个红薯的味道深深地烙进了母亲关于童年的美好记忆里。母亲和我说起的时候，忍不住轻声地抽泣起来，眼泪划过她沧桑的脸，仿佛划过时间的结。
母亲这两年一直在催促我生二胎，她说，人世间的这种手足情分是任何一种情感都无法比拟的。她说不想我的女儿孤单地度过此生，不想让我女儿毕生都没能体验过这种情感。如果这样，我女儿会遗憾，我和我老婆会遗憾，她也会遗憾。
舅舅给众人的感觉一直都挺寒酸的，这可能与他过惯了苦日子有关。不过他对待自己的亲人，永远都是真心实意。每次去他家做客，他都会让舅妈准备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有什么好吃的糖果也总是一把一把地往我口袋塞。离开他家的时候，他也毫不吝啬地叮嘱母亲抓几只他自己养的土鸡给我们炖汤喝。
小时候，去他家，他带着我在他们村子里散步，他会跟我说起一些我不知道关于母亲小时候的事情。我们经过那片梨园，梨花开的好丰盈，洁白的花苞，围满了偷蜜的蜂群，周遭青山的剪影，在群花的烘托下，黯然失色。我那时候，内心里只有一个愿望，要是这片梨园是舅舅家的就好了，这样，秋收的时候，我就能尽情地享用这取之不尽的美味。
这个愿望，我一直都没说出口。如今想来，却再也没有机会跟舅舅好好说起了。
舅舅被病痛折磨了好几年，时好时坏，反反复复。他本来就不怎么硬朗的身子骨，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医生所说的关键一年。他平生不好烟，不嗜酒，本本分分与土地家禽打交道的庄稼汉，老天却无情地在他的身上种下了如此恶劣的病根。
他病重有段时间住在我家，总是要和我们分开碗筷用餐，母亲毫不介意地把他用过的碗筷和我们用的混在一起洗刷，被他狠狠地指责了一番。他在生命的最后，仍在为身边人的安危考虑，虽然医学上并不能承认癌症是会传染的。
舅舅死后，舅妈跟着表哥一家人远遁他乡，他家门就一直上着锁。舅舅生前种下的那个枣树，还巍峨地立在门前，每年还是一样地开花结果。只是再也没办法像往年一样，舅舅亲手把熟了的枣子摘下来，晒成枣干，送到我家里给我们一家人品尝了。
有时候想到死去的舅舅，我甚至会觉得恐慌，一个伴随着我成长多么熟悉的身影就这样虚幻化了，像雾一样散去。死亡，向来就像一团迷雾，人生，有太多未知的劫数。我很庆幸，此刻我的目光还能追随着夜色，眺望远方。如果有一天，我也像舅舅一样消失不见，谁又会把我深深地惦念，谁又会在一个布满星空的夜里，把我写进他的文字里，让岁月轻舔，让星辰相伴。
清明前一段时间，回了趟老家。陪母亲去给外公上坟，我们买了很多纸钱，又兜转去了离外公墓地不远的舅舅坟头给他烧上。路过那片梨园，皎白的梨花又一次纵情地在枝头绽放。
母亲走在我前头，我撑着伞在雨中寂寥地跟着，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哭了，雨水好像把我和母亲的睫毛都打湿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