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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室里的狗
  文 / 李丽娟
    


     早读课,远远地看到课室里像煮沸了似的,冒着笑气沸腾着。
    一进课室,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向我走来,眉飞色舞地边比划边说着什么,闹哄哄的,我什么都听不清,隐约听见“狗”“进了课室”“撒了一泡尿”。我忙朝孩子们指的方向看去,一件红色半旧的校服蜷缩成一团,衣服旁边有一小块湿地。我正要走前去瞧瞧,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得意地说:“它不在这儿了,我把它赶跑了。”
    “主要是我和圣用扫把打它,它才出去的,同学们都可以作证。”坐前排的小男孩仿佛自己的宝贝被抢走了,急急地拉这个同学作证,拉那个同学作证。
     一时,课室成了法庭,同学们纷纷出庭作证,又是做律师,又是做法官,忙得不亦乐乎。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每当春暖花开,狗儿思春,总有一两个顽皮的孩子趁机用石头,用木棍追打狗儿,引得一些好玩的孩子见狗就追打,有些狗儿被追赶进了校园。因为偶尔有狗咬伤孩子,学校禁止狗儿入校。入校的狗儿多数被老师打跑,偶尔也有被打死的。狗儿是聪明的,从此不敢踏进校园一步。今天这只狗儿看来是只外地狗,不懂江湖规矩,居然独自闯入校园,看来是不要命了,也难怪孩子们在我面前邀功请赏。
    我做了个手势,示意孩子们安静下来。孩子们端端正正地坐好,祖国红的校服里露出粉嫩嫩的脸,像一朵朵刚探出头,半开半合的花骨朵。看着他们这一双双清澈纯洁的眼睛,我突然语塞了,我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不小心就污染了这份清澈纯洁。
    就在这时,有个孩子突然喊起来:“这只狗又进了我们课室!”孩子们骚动起来。我只好又做手势示意孩子们安静下来,“万物都有生命,我们要敬畏生命。畏就是要畏惧生命的脆弱和不易,敬,就是要以一颗虔诚的心像敬奉神灵一样,把我们最好的东西拿来敬奉。孩子们,我们该拿什么最好的东西来敬奉我们自己的生命,敬奉他人的生命,敬奉万物的生命?”孩子们沉默了。孩子们的安静,或许让狗儿感觉到了友善,它不再惊恐地四处乱跑,静静地站立着不动,一双小眼睛看着我,好像在认真的聆听我讲话。
    我才注意到这是一只白色的宠物狗,没有一点杂色,黄土灰尘密密地沾满了它白色的毛绒大衣,这是一件劣质的破旧毛绒大衣,地处是起球的结团,像铺满发霉般棉花的坑坑洼洼的路,轻轻跑动,空中便飞舞着白色的絮毛。劣质的毛绒大衣,纹理清晰的肋骨,空扁的肚子,赤裸裸的暴露它的贫寒和落魄。年后南下打工,孩子都照顾不及,忙着寄养叔伯姑嫂家,在这里,生命是不稀罕的,只要有钱,高兴起来可以买它好几条狗,也可以像孔乙己排出几文钱一样,把狗儿锁在大门之外,任其自生自灭。在生命无奈的天平两端,坐着课室里的留守儿童和这只被遗弃的狗,只不过,这些孩子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可能更好,也可能更糟,可能单纯善良,也可能阴郁邪恶。我对着这只狗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把眼里的冷流塞进37度的体温里,我学着小时候妈妈招呼小狗的语气跟它打招呼,它夹着尾巴警惕地看了看我,两三秒后,它慢慢地立起它的尾巴,试探地盯着我,我依旧慈爱地看着它,亲切地呼唤着它。终于,它对我摇动了它的尾巴,像举着一面小白旗,我的心里犹如一夜春风花满枝。我心里的春风吹着它向我跑了几步,它却停了下来,屏息盯着我,当它感觉到春风依旧吹着,它快步地跑到了我跟前,对我不停地摇动着尾巴。我蹲下来,用手抚摸着它的头,它温顺地低下头,享受着我的抚摸。我知道,当狗儿任由你抚摸它的头时,意谓着它愿意臣服于你。我和它四目相视,在空空的课室,我身无食物,不知用什么来敬畏这只路过的生命,它突然默然闭眼,好像回想起什么,当它再次睁开眼时,我看到两滴泪水从它眼角流出,像一双看尽人间沧桑的老人干枯的眼,默默地流过岁月的皱纹,只因一瞬简单的善意,却泛起生命平等与尊重的涟漪。我把它紧紧地抱在胸前,像失散多年的朋友。它们是人类的朋友啊,我们害怕孩子受伤,却用善良伤害着善良。
    我把狗儿抱出了课室,没多久,它又进来课室,像一个巡察教室的值日生。孩子们没有喧哗,没有好奇,没有拳脚相加,也没有好言引诱,一切都那么自然,好像它一直是我们的值日生。
    下课了,有学生对我说:“老师,那只小狗狗在你宿舍门口等了你很久。”我的宿舍正对着教室,小狗儿循着我的气味,找到我的宿舍,在我宿舍门口来回踱步,或许它以为我在家,想登门拜访,又是用前脚敲门,又是小声呼唤,许久才悻悻离去。听了这句话,孩子们纷纷惆怅遗憾:有朋至远方而来,不能用好酒好菜招待也罢,居然不在家,让朋友等待良久悻然而去,确实让人不能释怀。从那以后,我和孩子再也没见过这只狗,我和孩子却一直打听着和关心着这只狗和它的朋友们。
   这哪是一只误闯课室的狗啊!它是来给我们上课的!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在荒芜的留守儿童课室,它给我们播下了一颗平等与善良的种子,教我们敬畏生命,善待生命!

2018/10/28 17:45:43 发表 | 责任编辑:冯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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