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凤的诗集《弹奏阳光》序
在霍英东基金会的赞助下,青年女诗人黄海峰的诗集《弹奏阳光》,作为《粤北文学丛书·第二辑》中的一本顺利出版了。这是作者继《花期》《朦胧的你和我》《一夜倾情》之后的又一部新作。
五六年前全国第一张《女子诗报》主编,女诗人晓音在读罢《朦胧的你和我》之后,写道:“从手中的这本代表着黄海凤目前创作水准的诗集中,我很难把握到她今后的诗歌创作将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境界。”(《胧胧的意蕴》)两年前,广东著名作家,诗人洪三泰则在评价《一夜倾情》时指出:“黄海凤在营造艺术‘真境’方面有了新的探索和新的收获。”(《艺术“真境”之谜》)几年时间过去了。黄海凤在诗路上又留下了什么新的足迹呢?
我很自然地想起了十多年来黄海凤对缪斯执著追求的历程。1985年,当时还是韶关市第一棉纺厂一位挡车女工的黄海凤,开始来到当时已坚持活动三年多的韶关五月诗社,结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年轻“发烧友”,也许由于自小跟随父母走南闯北的缘故,她与诗友们初次接触,就没有任何陌生感和拘束感,大大方方的交谈,爽爽朗朗的笑声,淳厚的女中音很富于感染力。在此之前,她已在厂报和市报上发表过几首颇带些“豪言壮语”的小诗。这一回,她拿出了自己新写的习作,让诗友们评头论足。老实说,这些习作理多诗少,韵味极淡,但从中却透出了些许生活气息,得到大家的肯定。更重要的是它具有很强的进取心。这年8月,我们市在曲江县小坑温泉疗养院举办“林泉笔会”,当时她没有机会参加,但一听说老诗人韦丘率领省作协会和《作品》月刊社好几位作家、编辑亲临指导,她立即于五月诗社的老社员杨惠民一起赶到小坑,与参加笔会的诗友和老师见面。几十公里的山路,坐公共汽车来回颠簸,而停留时间仅两三个小时。尽管如此,她却觉得“很值”。于此可见她对缪斯的一往情深。
从此,她成了五月诗社的“铁杆分子”之一,那是她的工作需要三班倒,常常是参加完诗社活动后立即赶回去上夜班,有时诗社组织外出采风,她上完夜班,通宵没休息又匆匆赶来参加。那几年,她的心中似乎掘开了诗的泉眼,诗作源源不断喷涌而出。她写女性的困惑与追求,理想与苦恼;她写爱的渴望与騒动,痛苦与憬悟,也逐步培养了自己对艺术的敏感和自觉。因此,后来五月诗社出版“袖珍诗丛”和广东旅游出版社出版“”五月诗丛”第一辑便有了她的两本集子添列入其中。
黄海凤爱读书、善思考。80年代中后期,国内兴起一股西方文化哲学热潮,我们五月诗社也组织诗友们阅读了尼采、沙特,弗洛伊德等的一些著作。黄海凤的学习尤其投入,我的一本《诗人哲学家》被她借去,一借就是半年多,还回来时书中已被她画满了红蓝墨水线。很快,我从她的新作中读到了她学习这些书的收获:人生与命运、时间与永恒、距离与追求……生命意识成了她的诗作的重要题旨。艺术上有很明显的进步,她在50月诗社的女诗人群中脱颖而出。
90年代初,黄海凤调入清远市文联工作,由女工到文学编辑,由青春少女到为人妻为人母,人生角色发生了大的转折,但她对诗神的追求却没有变异,尽管我们与她接触少了,但依然在省内外报刊上不断读到她的新作,加之《五月诗笺》这一根纽带,使我们没有产生隔膜感。我发现,黄海凤的写作依然勤奋,写诗,也写散文和报告文学。尽管商潮汹涌,社会上各种诱惑光怪陆离,但她不改初衷。默默坚守心中诗的净土,不媚俗,不追风,正如诗人洪三泰所说的:“她把诗誉为自己的世界,并致力开创这个世界崭新的未来。”(《艺术“真境”之谜》)
这种“开创”《弹奏阳光》中有了可喜的证明。我读这部新作,深深感到黄海凤近年的诗作,已逐步摆脱了线型抒情方式和对实景描述的平面结构,开始向艺术的多维空间拓展,一方面表现在对社会、历史、现实题材的关注;一方面是对心灵“内宇宙”的观照和探究,这是她多方面学习,吸取西方现代主义诗歌流派的各种表现技巧“为我所用”的新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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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生活的空间是多维的,诗的艺术视野也是多维的。现代哲学认为:“人生活在宇宙中,宇宙存在于人心中,因此,可以说,诗人类宇宙的每一个组合点上均有外宇宙的投影,外宇宙的每一道光影,全部折射出内宇宙的情感体验。”(李莉中《石榴,正期待着爆裂》)这段话,很清楚的阐述了诗人的“内宇宙”与现实“外宇宙”的辩证关系。
“朦胧诗”以前占据大陆诗坛的诗作,大多在“反映生活”口号影响下,走向了表面描摹生活的歧路,造成假、大、空、浅、直、露的弊病。新时期以来,诗回复到诗的本体,抛弃了过去种种非诗的因素,使诗变得更空灵更深刻更富于韵味。一些新潮的诗作者“矫枉过正”,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完全否定“诗歌是生活的表现”(《《别林斯基选集》》)基本法则,一味钻进个人心灵的“象牙塔”中去浅唱低吟。把诗变成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疏离了时代,也疏离了广大读者。对此,黄海凤是有较为清醒地认识的。调动工作后,正当清远建市之初,改革开放的第二次浪潮席卷北江两岸,她以诗人的热情与敏感。感受开放年代粤北山区翻天覆地的变革,并把这种变革在心海中激起的浪花采撷入诗。这期间,她还曾下乡挂职,在石灰岩山乡“泡”了一年多,真正地深入生活。使她的诗的视野大大地开阔了,使她的诗的触须探入了山乡村民生活的深层。占这部诗集一半篇幅的《泥土香味》一辑,这是作者写石灰岩山乡的大量新作的一部分。这些作品,既表明了作者诗的视野拓展,又体现了她的诗摆脱线型抒情和平面结构,开始向艺术的多维空间的升华。
这里既有“以境悟理”的《火把节》《山望》等诗作,以再现性意像渲染氛围和情绪,从而达到超像显现的艺术效果,又有象征意味较浓的《门楼》《萤火虫《》等作品,在平常的物象中寄寓了某些深层的艺蕴,呈现一种多维的心理空间。《女性的山村》《汲水》《从前的日子》等作品则在看似浅显平易的描叙中,辐射出多种含义,蕴蓄着多种意味,黄海凤写故乡景物和亲人的诗作,与一般的乡情诗有明显的差异。它着重表达的是当代生活和现代的意识,其心理时空贴近现实,让我们读起来感到分外亲切
俄国著名文艺家别林斯基说过:“没有一个诗人能够由于自身和依赖自身而伟大,他既不能依赖自己的痛苦,也不能依赖自己的幸福。任何伟大的诗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的痛苦和幸福深深植根于社会和历史的土壤里。他从而成为社会、时代、以及人类的代表和喉舌。”(《杰尔查文的作品》)今天,当诗坛上疏离现实和群众之风愈刮愈烈的时候,我们重温这段名言应该是有意义的,黄海凤近些年的创作,有意识地克服过去那种过分的“个人化”倾向,把诗的目光更多地投向自己所处的这个复杂多变、喜忧交织的现实世界,把现实世界投射到自己心灵上的光影化而为诗。尽管有些还显得肤浅直白,但她的这种实践和努力是值得称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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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是灵魂的全息底片,是生命的浓缩与升华(李丽中《石榴,正期待着爆裂》)黄海凤近些年的诗作,在开拓题材视野的同时,十分重视对灵魂深处的生命意识的开掘,这种开掘,不是单纯地表现自我,而是将自我生命升华为人类普遍精神和经验通感。
爱情曾是黄海凤前几本诗集的主要表现对象。这一本新作也选了一辑爱情诗,但这些爱情诗已从过去的那种青春的騒动,对爱焦灼的等待,卿卿我我的纯情咏叹中走了出来,在爱情诗中融入了人生的命运感,时空感和永恒的追求等等况味,显得深刻而隽永。作者借《古典意象》抒情的那一组爱情诗,正是突出的代表。“所有的呼唤都没有意义了/走过沉重又沉重的沙漠/抬头看见/一只昏鸦在飞翔”(《独旅》)这里边呈现出来的个体生命的有限与宇宙运行的无限形成的强烈对比,能触发出人们多少感慨啊!“世界保持平衡/雪和黑夜都落地无声/枕着一个虚无的梦/我第一次感到爱情老了。”(《白雪》)说,“爱情老了”,并非悲观失望,而是引领读者通向人类共通的大境界,体味“人生易老天难老”的意蕴。
《坐看云起时》是黄海凤对生命意识做深层挖掘,直接抒写人生品味的作品,这一辑里佳作不少,略举一二。阳春三月,作者到张家界旅游观光,她并没有像一般山水诗那样去画山秀水,而是选了一个“坐看云起/与岩峰对话”的角度,着重描写自我感觉中变了形的山、水、云、雾,抒写自己对人生,命运的发现与领悟:“生命吸入的是白静而纯净的灵气/吐出的是污浊而烦躁的回忆,”“我感到一个古老的声音在呼唤/一千次死强似苟且的活”……人与自然的和谐合一,深邃的意蕴,较完美的艺术表现。使这首《坐看云起时》成为佳作。另一首咏物诗《老腌缸》也很精彩。他通过老腌缸这一古朴的意象,贴切而自然生发出“浸泡着平凡人的酸辣与欢愉”的寓意。让人回味无穷。
黄海凤的努力已取得了明显的进步,但从更高的要求来看,我觉得她的作品也还存在不少的遗憾之处。其中,诗的语言提炼不够,有的过于直白,有的凝炼不足。如何使语言更具弹性和张力,还需作进一步的努力。此外,一些诗还存在着随意性,明显看出匆促为之的缺憾。
诗歌创作既不能重复别人,也不能重复自己,站在今天的高度放眼望去,前头又是一个新的攀登目标,正在热切的召唤着女诗人黄海凤。
1996年7月31日于翁源黄竹坪(霍英东)水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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