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一柱香，喊一声爸爸，遥想废弃的旧村庄。如果您还活着，今天是您九十晋一的生日，可您离开我们三年八个月加二十一天了。
点一柱香，喊一声爸爸，思念随香烛燃烧。三年多的岁月，您只来过一次我的梦里，梦中的桥，点满了蜡烛，红的白的，您走来一句话不说，给我两耳光，您模糊的影子离去，我哭倒在地，一遍一遍问，为什么打我，是因为在您的灵堂我没流泪吗？
为什么，梦里哭的山崩地裂，醒来没有泪水，爸爸！我的泪回不来了吗？那天，正月初八，丢下行李箱，跪在您的灵堂前，声声哀嚎，没有泪水，使劲扇打自己的耳光，没有泪水，抚摸寸厚的棺木，喊一声爸，肝肠寸断，五脏六腑撕碎，还是没有泪水。
弥留之际，您在电话里最后祝我新年快乐！生日快乐！日日快乐！可我能快乐吗？我想不通，为什么不让我见您最后这一面，妈妈的追悼会结束时，约好的，初三我就去给您拜年，您却选择在除夕来临时，永远离开。
千里迢迢，车塞路堵，我恼自己没有鸟的翅膀，飞越不了这八百里路，怨自己无力，按不住时钟，恨自己无能，提不动斩锁命无常的刀，唯一能做的，只有望着天，慢慢的亮。天一亮，您就躺进了棺木，从此，阴阳两相隔，永远不能再见了。从此，村前屋后，再寻不到您的身影，跌倒的伤，无处清洗，碎了的心，无人缝合。从今往后女儿想您时，隔千山万水九重天，您想女儿时，一阵清风。
天一亮，我禁足自己，坐在房间的地上，擦洗花草，洗了花，洗叶，洗了叶，洗盆，洗了盆再洗叶，一片，一遍，八天八夜，不哭不闹，新年伊始，快乐是您留给我最后的祝福，我怎么能哭呢，我不哭，爸爸，这回我做一个听话的女儿。
待到初八凌晨，默默的独自收拾行李，我知道，有的伤，只能躲着自己舔，有的痛，只有自己承受，有的路，必须孤独行，回了二十九年的家，这一刻开始，不再是欢喜，莲花等待我的不再是妈妈的怀抱，您温暖粗糙的双手。从这一刻开始，我发现自己没有了眼泪。
点一柱香，喊一声爸爸。
如果您还活着，莲花有您的疼爱，有女儿欢快的身影。
如果您还活着，今天的莲花是何等的喜庆。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就像莲花的村前小道，再也无人把女儿翘首期盼。
今天，村前小道两旁的树叶，是否仍在风中张望，寻找树下您盼女儿回家的背影，寻找地上您女儿走过的脚印。
秋风阵阵，树叶眼中只有那座废弃的旧村庄，村庄中那栋被遗弃的旧房，房中您和您女儿的过往。
爸！您知道吗，我们回不去的不仅是岁月，还有那栋旧房子，房子里的那个家。我知道，私自缀学，伤害到了您，可您从来只字不提，在我的孩子考上大学的那天，您用不可抗拒的语气说：“你回家来，亲自给我报喜！”，放下电话我百思不得其解。
如约而至，回到家已近黄昏，您亲自打扫厅堂，洗净手、点香、烧纸钱、禀告列祖列宗。又特意换了厅堂的灯泡，把晚饭安排在厅堂。其间，我哥问您唱的是哪一出，说她的孩子，一不随娘家姓，二又不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再说读研究生的也有啊。您回答我哥：“你不懂！”。转头问我，录取通知书带来了没有，给我看看。
爸爸！看着您忙碌的身影，端起酒杯时的笑容，我懂了！夜里，五味杂陈沾着泪水洗了枕巾。
那一天，落叶飞，秋风寒，读高中的我，抱着书本走下阁楼，看一眼妈妈炒的隔夜饭，转身出门，您问：“怎不吃早饭？”，“饭太干了，咽不下”。我看了大半夜的课外书，没休息好，却找了个借口。
第二天早上，您煲好了粥，还有冒着热气的捞米饭。妈妈告诉我，您五点钟就起床了。从此农忙、农闲、双抢时期也一如既往，从未间断。
那一季，您把学费放我手上时，一元一元的纸币上沾着污渍，我盯着一张纸币，上面有一条乌黑的东西，很像吸饱血的水蛭，您用手指挑起，却粘着手甩不掉，您自语：“卖猪肉人的钱，乱糟糟的！”。我心里一酸，这钱果然是借的，突然觉得自己是一条大水蛭，紧紧吸附在您手上。
村里人说女孩子家的，老大不小了，五谷不分，手脚不勤，读再多书又有什么用，能嫁得出去？看我一脸羞愧，您轻声说“聋子不听狗叫！”。可是学校的广播里唯一一次有我的名时，您说刚好在细坳上的山坡，坡顶能望到四中的大门，问：“学校为什么要点你的名？”我说那是在朗诵我写的作文，您笑了，一片落叶有什么好写的。
那一年，午夜下班，在楼梯口就听电话一直叫个不停。来不及踢掉高跟鞋，扑上去，姐说您上午去了一趟她家，饭也不吃，酒也不喝，问一句话就回去了。“爸问我，你是不是出国了？”。姐在那头说着家长里短，我抱着电话，什么也没听进去。您把想念、牵挂、担心。。。所有的情感、情绪都藏在这一句话里。这就是您，从来不会正面责备我，说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我自己去反思。
夜深天凉了，您在那边可否够衣裳？记得第一次为您换上新唐装时，您看似不以为然，其实心里开了花，不然又怎么会问：“扣子也是你亲自盘的？”。天冷唐装不保暖，喊您脱下来，等天暖和再穿，您竟小孩子似的，不肯。我戏笑唐装里面套棉衣，愧疚却把内脏搓成了绳，盘成扣，订在心底。
爸爸！来生我还做您的女儿，再也不会偷懒、逃学，不会抱着书包背井离乡了，我会留在您身边，烧水做饭，绕膝承欢，好好读书写作，弥补今生的遗憾。
2020.10.8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