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4月17日,刚做完心脏手术的父亲躺在平车上被推出手术室时,第一句话是对母亲说的。那句话是:我得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让你先死!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颤栗着。
为了这生死之约,为了这个没有证书的婚姻,我的泪水在眼眶里直转。
母亲和父亲没有结婚证。
母亲与父亲是包办婚姻,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包办婚姻。
这桩由双方父母包办的婚姻当时已经经历了55年时间的考验。时间证实了它的坚固。但在那一刻工夫,我仍惊讶父亲的情爱是在这样的时刻,用这种的形式,这样的语言表达的淋漓尽致。
我这才知道:大爱无言,那是一种如山的责任。
在另一种社会制度里,他们在双方父母的闲谈中被订终身并在1948年的某一天成亲。那时父亲刚小学毕业,婚后的母亲料理家务,担负起一个家庭妇女的角色,父亲则一直读书读到大学毕业。
父亲告诉我:你妈吃了很多苦。
其实,母亲不止一次说起过生活的艰涩。母亲有时挺遗憾地告诉我:你爸爸从来都没说过“爱”之类的话。
母亲和父亲成亲的时候,父亲家里有父亲的爷爷、奶奶和父亲的父母。母亲在家里当了11年的小媳妇,尽心尽力地照顾老人和孩子,同时还要出工干农活。
1958年父亲大学毕业报名去了新疆哈密市。1959年夏季,母亲一人带着5岁的姐姐,抱着7个月大的我赴疆。只读过二个月扫盲班的母亲不识很多字,又买不起卧铺,从东北乘火车到北京下车,在父亲的同学家休息一天再到兰州,再下车休息一天又继续走。就这样一路奔波到了新疆。
三年困难时期,粮食不够吃,母亲去采野菜充饥,不知碰着了什么植物中毒,全身浮肿要住院治疗,母亲也没有叫父亲回家,而是将我托给邻居,母亲说她稍稍消肿眼睛可以睁开时就赶快出院了,那是因为不放心我和姐姐两人。
父亲远航的日子
母亲酿了一瓮糯米酒
燃起一丛篝火 守望
热辣辣暖烘烘的思念
就牵住了天涯流浪的寂寞
——《永远的岸》
父亲是一名地质队员,父亲与母亲就注定是聚少离多,我们就注定是围绕在母亲的身边等父亲“回家”。
其实,童年的记忆里,酿糯米酒只是一个梦里的情景,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有酿一瓮糯米酒的机会。母亲姐弟七人,她是老大,我最小的舅舅比我姐还小几个月。父亲兄妹三人,也是老大,要帮扶弟妹,还要赡养双方老人,家中经济自然是很紧张的。1962年弟弟出生,家里经济就更紧张了。为了贴补家用,母亲就在父亲单位揽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回家做,父亲如果在家也帮忙一起做,那便是父亲和母亲的“浪漫时光”。
每年一到“春运”,铺天盖地都是民工回家难的报道,那是在交通和经济都有很多改变的今天出现的情况。而母亲从家乡出来后,一直到我们姐弟都工作以后,才有经济能力回家乡探望我的外祖父母。
母亲很要强,凡事都要求做到最好。
但母亲最大的遗憾是从不曾有过自己的“事业”。
以一个出身于“富农”家庭的儿子,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父亲的事业还算成功。一直从事铀矿地质勘探的父亲“碰上”了三个矿床。1976年解放军报以整整一个版的篇幅报道了父亲和他的“技术组”,人民日报也转载了这篇文章,文章中惟一点名的人物是我的父亲。虽然角度是单位“大胆启用‘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也毕竟对父亲的工作给了极大的肯定。
那时,母亲的高兴是埋在心里的。
父亲的成就有母亲太多的付出。从我记事开始,我就不曾看见母亲因家事耽误父亲的工作。不论是我们姐弟生病还是母亲自己动手术,都是母亲自己扛过来的。
后来,父亲获有“突出贡献的知识分子”的殊誉,得到国务院特殊津贴。母亲也在一个集体单位退休。
父亲和母亲的退休工资差很多。
1982年12月,父亲第一次心肌梗塞,经抢救康复了。
母亲有时也唠叨,父亲有时也发火,父亲和母亲也与所有的家庭一样,会有争执和分岐。
原来,父亲一直担心自己会先走一步。父亲想给母亲留一点“养老”的资本。
在父亲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母亲告诉医生:用最好的方法,不惜成本救治她的丈夫。
父亲的手术用去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所以父亲要“好好活着”,要争取了母亲的心愿:过“钻石婚”的庆典。因为母亲说了,过钻石婚的时候,要与父亲照一套婚纱照。
父亲要真正陪母亲“一辈子”。不是山盟海誓,而是“让你先死”。
这是比山盟更沉重,比海誓更深刻的缔约。
这是我的父亲和母亲的“爱情”。
【这是2005年写的文章,如今,又过了五年,母亲和父亲的身体都不好,可他们互相扶持着,继续走着人生路~~~,明天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我祈求上苍,让他们在新的一年里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