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心如止水。站立羞怯的含蓄,站立优雅的妖娆。
一点点站出体态的丰腴,站出成熟。
这次在长白山,我走近树,走进树群之中。我一次次握着树枝的手,不舍松开;一回回和树叶的眼睛对视,亲切交谈;一遍遍抚摸树的身体,触及到冷峻的灵魂。
长白山的树,身体特别美。
阳光如玉裹着的健美形体充满诱惑,充满欲望。成群相拥地站在一起,密密站成一片郁郁葱葱的海,一片阔阔的海,茫茫的海,深深的海。我坠入这片海中,浸泡着绿色,被一种灌浆的呼吸呛得陶醉。
我在树群的身体中穿行。
阳光挤过明与暗的树缝,从容披在我肩头,勾勒出我的目光和内心的欢呼。
在风中舞蹈的树的长发,把丰富的绿色抛洒在栈道上,栈道被树的气质感染得柔软。
我倾听见树群里叶片的掌声,镀上阳光穿透潮湿。
树群里斑澜的色彩栩栩如生,是质地明朗的树的笑容。
借放在树杈间黝黑的鸟巢,在白云的裙子下,泄漏有点色情的鸟语。树的每片叶子都栖着鸟的目光和漂泊的翅声。每片树叶上都留下冬天死过一百次,春天复活过一百零一次的惊愕。
我惊叹眼前一片傲然多姿的原始红松林,云朵在遮天蔽日的树冠缝隙中飞翔,阳光在每根松针上闪亮,每一根松针的内部都储满清脆的风声,簌簌展示出遥不可及的高贵。
我还惊叹红松林的海里,有一棵生活了五百年的红松,容颜灿灿,肢体丰满着秀拔,隐隐透出一派尊者的风范。
我无法拥抱丰满的树躯,无法拥抱岁月沧桑的痕迹。
我只能偎着树的身体,细心倾听红松的心跳。同时,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我站在大森林峡谷的悬崖上,长白山的风吹拂着对往事的牵挂。
当年前赴后继闯关东的一代代拓荒者,走进森林的时间深处,在孤独和寂寞中,人不言语,树不言语,却彼此感觉到了天然的依恋。
于是,人和树成了流浪心灵里的风景与抒情。
从此,关东人怒放的灵魂,与树的命运连在一起。凋零着自己的凋零,生动着自己的生动。
长白山的树,是令人动容的乐章,留传古典色彩不憔悴的凝重;是穿越浪漫的情歌,飘荡隐私相思的缠绵;是生命鲜活的史诗,歌颂生与死悲壮的缤纷。
其实,是睡眠的鸟语,把心事搁在鸟巢里孕育出新梦,传递现代流派的想象。
长白山有一个诗人叫柏广新,他写了一部诗集:《我的森林》。
诗人幼小从沂蒙山去关东,在一步步走出疼痛的路上,象一只蚂蚁走过连绵的雨季,也象是一粒树籽埋进黑土地里。
当蚂蚁穿过一条条艰险的沟壑,在突然放晴的灿烂中,树籽躬起脊背拱破层层叠叠的日子,站成一棵生机勃勃的树。
诗人以感恩的尊严,回应痛苦与季节的呼唤。他心中美丽的长白山,永远是一首歌唱森林的长诗。
我崇拜树,我抚摸着长白山的树的身体,让阳光投射的影子鲜活起来,与心声融在一起,完成我对树不变的感情。
2009年9月于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