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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一茬
  文 / 胡列志
内容提要:《我们这一茬》写的是师范生的群像。由于人才的奇缺 ,混合班的师范生的“十三太保”被分到了各行各业,在火热的建设和人生赛道上各自狂奔,大都事业有成,但也有人磕磕碰碰,酸甜苦辣,异彩纷呈。   


          一、师范混合班


 我读的是混合班
老铁是应届初中,年龄最小,在我们班初中生占了一大半。我们是搭猪骨头搭进来的。我和班长老龚一共十三个人是下面县的代培生,本来在县师范就读,可县师范被取消了,只好把我们送到地级市北江师范打尖。
有人取笑我们像文化大革命的残渣余,班长说像什么像,就是。
我六二年生,七七年高中毕业。这个毕业就是读完的意思。七七年高考我拿了10分,当然不是最少的。高考答卷笑话百出,被传颂了十几年。当时我们公社三个高中毕业班一百五六十人,没有几个愿意高考,老师说我知道你们的底细,试一下水都好呀。我们一个没考上,反倒是山窝子东埔村一个接近三十岁的退伍老兵考上了地区师专。七七年高考,与我同一试室的有后来很出名的关键,在我们公社农业学大寨中写了很多正面报道,公社被评为全国农业学大寨先进单位。他一直跟随某领导到司法部工作,哦 记起来了,他那年也没考上。
老龚比我大几岁,55年的吧。十三人中最小的是六三年,是个女孩,现在还没有退休,在北江市教师发展中心上着班。
体育课排队,饶老师就头疼。没发育的初中生和牛高马大的残渣余对比太明显,饶老师干脆把我们放一排,横排时站后面,竖排时站右边。黄校长有一次听他老婆说,老黄,你们怎么把老师放在操场上折腾,还跟一些娃娃一起。黄校长不知怎么解释,说,你看花眼啦。
老铁生得白皮嫩笋,头发还自然卷,眼睛大而有神,睫毛特长,当时还没有粘睫毛的技术和习惯,要不老铁说不定会受不少苦。
老铁喜欢跟我玩,虽不同宿舍,可他老是拿个饭盒在宿舍门口等我,一起去排队,打到饭又一起去球场边的大榕树下蹲着吃。他是我的同乡,老家还沾点亲戚。我有时会不自主地盯着老铁看,心里不止一次的嘀咕,如果老铁是个姑娘妹子该多好。
师范的生活新鲜,给人以期望,说不上如饥似渴吧,可也没人偷懒。初中生们其实就是高一生,他们按部就班,对社会没有什么经验,像一张白纸,读起书来文文静静,忒听话。班主任经常拿他们做我们的榜样,反过来也时时拿我们说事。除了上体育课时,个别残渣同学看初中生女孩的眼神犹如饿狼看稚嫩的羔羊,是有点过分,可只是看看,有点贪婪罢了。
还没有发育进入青春期的女生,常常闹点生理笑话。一次一个初中女生到残渣女生宿舍找她的同乡,看到老乡床上一条卫生带,姐这是什么?卫生带呀,这都不懂!初中生很惊奇,我怎么没有的?一次在课堂上,一个初中生女孩举手站起来大声问老师,老师这图画的不对,男孩子那东西是直的,这里怎么画的是弯曲的,并且形状也不太对。整个课室鸦雀无声。后来同学问她有什么不对,她说那图里的跟她弟弟的就是不同嘛!晕!
初中生大多像我们大多来自农村,原来营养不良,现在有每月26元的生活补助,一日三餐有鱼有肉,都像吹气球一样疯长。女孩子就像花开,越来越水灵,越来越诱人,谁都看不够。纪律太严,约束太紧,第一学期男女间风平浪静,友好而平安。
老铁有点出格,15岁的他进来的时候不到一米六,一个学期结束,裤脚到腿肚子,一量,一米八三!回到家里,他老爸在晒谷坪晒太阳,老铁高兴,大人抱小孩一样搂着他爸,爸我回来了!他爸说你谁别乱叫,我家老铁没那么高大。
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我们,一考试个个九十几。汉语基础知识测验,我们十三个人总共丢了三分,也就是有三个人九十九,其余十个满分。
每次师范搞竞赛,不管是知识竞赛还是智力竞赛,亦或是文艺体育类竞赛,混合班都拔得头筹,而上台领奖的大都是十三太保们。
我拿过钢笔字一等奖,毛笔字一等奖,诗歌征文一等奖,还拿过歌唱比赛一等奖。我唱的是山歌,类别就是后来青歌赛的原生态唱法。在家里听得多了,在舞台开口就是,比如:想起掌牛几艰难,天晴落水都唔闲。行尽几多冤枉路,食尽几多两头餐!歌声有点忧伤,可悠扬激越而震撼人心。(掌牛,客家话,就是放牛)
市一级的演讲,市一级的征文,十三太保常常榜上有名。
校内搞卫生,十三太保就是青年突击队,累活脏活全包,自然也是现在讲的吸粉机,收获一片青睐和爱戴。
中考后,地区公署教办和市教育局以及我们县的教育局来到师范,开现场会,自然是研究我们这十三太保了。
问题不是早熟恋爱,不是纪律松散,也不是学习成绩差,而是成绩太好,表现太另类。
黄校长介绍情况时说,这十三个同学本应该去读本科。
公署教办邱主任有点戏谑地表态,发个毕业证他们,早点回去上课算了,反正到处都缺人,尤其是中学。
市教育局欧局长则很严肃地说,这是好事。当时我担心他们搞搞震,读不下去,不知怎么收场,现在看来出乎意料,是好事,是好事!我要见见他们。
县教育局局长一脸高兴,对教办主任和大局长说,不管怎样,哈,这十三个人我们县全要了,况且本来就是我们的代培生。

   二、出乎意料的分配

 一份关于北江师范混合班情况的汇报材料送到了省厅,回过来的批示是:按原招生计划进行培养。十三个高中起点同学情况特殊,更需要关注、关心。学校可视情况灵活调整课程和教学安排,保证按时保质顺利毕业。有特殊情况及时报省厅师范处。
不止一次有人问我,你们既然是残渣余,怎么可能成绩那么好。其实人是需要失败需要挫折的。我们真的是文革残渣余,但我们也有尊严,我们更有理想,我们更希望出人头地,这是初中生不能比拟的。我们大部分人,一次甚至两次高考失利,越挫越勇,踔厉奋发,拼死老命复习研考,一个个把基础打了又打,虽有范进之嫌,也有范进之运呀。
我靠的是一套17本的《数理化自学丛书》。
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
确实不好处理,分班嘛,人太少,关键是北江师范也缺老师;继续混合嘛,经历、基础、学力不同一。最后北江师范列了几条:1、十三个同学可以申请免学部分课程,但要进行同步检测;2、十三个同学可以提前进行中小学实习,可以选择附属小学和附近中学;3、十三个同学可以自选计划外科目进行自修,自修科目不列入考试。
这样一来,我成了图书馆的常客。北江师范普师班的物理化学数学我不用上课,每周空出7节课,通通用在图书馆里。一年半的时间把精力放在英语的自学和文学著作阅读上,我后来讲课大受欢迎与那时下的功夫有关。
吴华泰同学则利用学余时间做点小生意,贩卖三用机、手表,假期还去广西北海倒几麻袋干鱿鱼干墨鱼咸鱼回来,走街串巷。平时一个星期有约30元的收入。三张工农兵放在宿舍的桌面上,引来一声声哇哇大叫。
赵志峰一脸胡子,有点黑,他说他来读书前是放木排的。读师范了,也没有丢了老本行,星期六中午饭也不吃就赶到江湾河的中段,大概是现在的龙归镇凤田村北渠水圳头围陂头的地方,跳上木排与等候在那里的伙计们一起顺流而下。第二天再进江湾扎木排,再放一轮,到晚上拖着疲惫的影子从龙归返回师范。
原来的计划就是两年,这样就不用混合到三年才毕业。有点像我家门前那棵高大的柿子树,柿子一茬一茬的熟,一茬一茬的摘。
老铁在我离开师范时,已经是一个硬朗的的小伙子。 
按照约定,我们十三太保笃定是要回原来的县里的。可1982年的时候,人才奇缺,到处都向师范向教育局伸手,原来我们早就被人盯上,我们成了香饽饽。
在你争我抢的过程中有很多传说,方案有几个版本。在这个节骨眼中,某校长差点被打死。
一天某女同学见到某副校长,主动打招呼,甜甜的客家普通话,某副校长问想不想知道分到哪里呀?想知道就来我办公室吧。坐在某副校长办公室的木沙发上,女同学十分期待校长宣布分配结果。一只咸猪手伸过来,开始是搭在肩膀上,接着往下摸腰,色迷迷,语言欣赏又猥琐,你生得好靓!该同学知道入了虎穴狼窝。校长,校长快说我分在哪里,我我我不问了。她哭着站起身跑了出去。还跑得脱,算有点幸运,自然因为光天化日,自然也因为某副校长还没有坏透。班长龚正平带着几个高大的男同学冲进某副校长办公室,发泄了作为被侵犯者同学应该发泄的愤怒。
市教育局下来,把某副校长赶去党校学习三个月,听说回来后调离了师范。
再也没人去问分配的事。
不敢问,问了也没用。听天由命吧。
那时不懂男人最怕入错行,女人最怕嫁错郎。
1982年7月11日,我们十三人被安排到小会议室,就是平时领导们开会的地方,我知道,最终的审判时刻来到了。
校长也有些激动,同学们,感谢你们选择了北江师范。你们是我做校长以来最放心的学生,也是大家公认的最优秀的学生。你们还记得师范附小和第四中学给你们的评价吗?十三人都是优秀实习生,这在北江师范办学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我这个校长面上有光啊。可是,我也要说遗憾,我连打带闹,才留下一个刘丽丽同学,师范附小和四中,真的无法面对他们呀。
刘丽丽留校了!会议室掌声雷动,羡慕的眼光一起投向兴奋不已的她。
这本来是桂科长来宣布的,但刘丽丽以后是我的同事,我得拉一拉关系,桂科没意见吧?
下面请市教育局桂科长讲话并宣读分配结果。黄校长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回到座位坐下。
桂科是个老人事,他虽然也激动但话语却很平和。领导们同学们,做人难,做人事科长更难,碰到你们十三太保就更难!其中的曲折我就不说了,再说就有伸手要功劳的嫌疑了。白话叫做称功打劳。不过我要代表你们感谢公署人事处,感谢市政府人事局,当然也要感谢我们本局的欧局长了。在这里,最应该感谢的是你们黄校长了,是他培养了优秀的你们,是他为你们的人生走向辛苦奔忙。通过以他为主的长辈们的努力,你们的分配方案才于前天尘埃落定。你们呀,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连省厅的李副厅长都打电话过问你们的去向。你们自称残渣余,殊不知是难得的精髓。
同学们个个兴奋,个个紧张,个个期待。桂科这吊胃口的功夫炉火纯青。
很可惜,黄校长刚刚也说了,四中的薛校长来了两次我的办公室,后面这次还提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礼物,明目张胆了他。指名道姓要你们的龚正平,呵呵,这哪是我能拍板的事情!桂科继续忽悠我们。
啰嗦,实在啰嗦,我腹诽。好在我们都年轻,要不然血压都上来了。
桂科最后在牛皮公文包取出一张红头文件,正儿八经的读起来:
刘丽丽,北江师范;
张北江,凡口铅锌矿宣教科;
林通水,大宝山矿工会;
欧永华,曲江中学;
钱祖秀,曲江教师进修学校;
华钦,广东省第二监狱;
吴华泰,广东省第二监狱。
会议室骚动起来,交头接耳,这是师范毕业分配吗?当然,最不安的是还没有念到名字的同学,比如我!
赵志峰,梅田矿教育办公室;
黄思翔,环市公社党委办公室;
钟金林,北江市教育局;
万锦有,曲江县人民政府。
我的天,就剩下我和班长了,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还是一个无情的判决在等着呢,在希望中等待是痛苦的!
古凡工,风华中学。
我的天!终于读到了我的名字!我耶了一声,挥动了一下拳头,这是我最渴望的岗位,这辈子好好做一个老师,做一个与世无争的教书匠!
班长呢?
最后一个你们黄校长来宣布吧,桂科卖了个关子,把分配工作会推向了一个高潮。
同学们不要急,我的激动比你们还要强烈!这次分配,惊动了市长。因为什么?因为南方日报的一篇文章,你们班长的一篇文章,就是那篇洋洋洒洒五千多字的《改革开放呼唤教育的春天》。龚正平同学被市政府办公室要去了!祝贺你呀,龚正平同学!显然,黄校长是动了真感情的。
十三个师范混合班的同学,被分派到各行各业,真正到教学一线的只有我和欧永华两个。
我们县最终也只要了个零头。
出乎意料,似乎又在当时形势的情理之中。
第二年,混合班剩下的同学和其他四个班的也分配到工作岗位上去,只是大部分都在中小学。也有一个同学留校,叫钟灵灵,是我们混合班的。伶伶俐俐的留校,大家这样取笑刘丽丽和钟灵灵。成绩优异的老铁来了风华中学,和我在一起。他通过亲戚走了关系,说要与我并肩作战。

    三、有诉不完的苦
  
 十三个同学,就是十三棵播撒出去的种子。
既然是种子,就要生根发芽出土拔节开枝散叶。因为不同的种子有不同的基因,不同的生长环境,年长月久,各自形态各异,正合了多样性的自然规律。

花开几朵,各表一枝。

赵志峰到了梅田矿,办公室每天就是简单的一个或两个最多三个报表填一填,偶尔也跟主任下学校走一走。两所幼儿园,两所小学,一所中学,外加一个培训所。本来培训所不归教办管理,但企业人手少,加之教办也有闲。赵志峰突然从热火朝天的师范学习闲下来,一下不太适应。让他更不适应的是他宿舍里间的钟秀红。
梅田矿务局答应空出一间房子给赵志峰,但要等到元旦以后。最后竟然把他安置到去年分配到梅田中学的钟秀红的宿舍外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应该是小说里的桥段,想不到被赵志峰遇上了。
房子在梅田中学的单身宿舍区,赵志峰窘迫到对主任说,我可不可以睡厕所,或者我自己搭一个窝棚?没这样整蛊人的!偌大一个梅田矿,就这个条件?
开始赵志峰想逃跑,回北江找人事局从新分配 ,可细想也就几个月,将就一下就过去了。
然而赵志峰理想化了。
钟秀红见了赵志峰,一个黑不溜秋的人,年纪也不小,看上去已有二十七八岁(其实赵志峰一九五七年的,二十五岁),断然拒绝了安排。这绝不可能,她声音有点高,态度一看就是没得商量的那种。
当晚赵志峰睡了位于矿部的教办办公室。办公室没有卫生间洗澡间,也生不了火解决吃饭问题。晚饭在主任家吃,算是对赵志峰的欢迎。赵志峰连蚊帐也没有带,七月的山区,蚊子们好不容易来了个新鲜男人,对赵志峰狂轰滥炸往死里叮。第二天主任看到赵志峰一脸的包,一夜之间变成大花脸,二话不说摇了人事处的电话。
下午,中学校长打来电话,说钟秀红同意了。后来才知道是人事处长吼了钟秀红,说如不通融就要她下井。想到深不见底的煤井,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就爆炸的瓦斯,钟秀红哭着点了头。 
主任丰沃玫回家搜出来一张发黄的蚊帐,叫干事们搬来了两扇床板,一张有点摇的办公桌,几张硬板凳,算是为赵志峰安了个家。整个过程钟秀红靠在里间门框看着,不说一句话,不帮一点忙,显然心里恨透了这个老火油糍 。
中学离矿部不远,有集体卫生间,有公共洗澡间,还有一个不错的教师饭堂,想到昨晚的遭遇,赵志峰感觉舒服多了,虽然当时没有美人在侧的感觉。
赵志峰在梅田落了脚,人生的旅途就算开始了。二十七斤三号米,三十八块半的工资,还有五块钱的下井补贴。赵志峰不知这个五块钱什么理由,丰沃玫告诉他,干部每月要下井一次,就是去挖煤的档口看一看。赵志峰后来发现,下一次井,几乎就是到地狱走一遭,五块钱应该领。这个下井制度非常好,没有死的威胁,就没有生的畅快,干部们坐在办公室悠闲自在,只有体会到一线工人的艰辛,知道工人们时时存在的生命威胁,才会珍惜本职,才会懂得换位思考,怨气就会少,戾气就会少。赵志峰突然想到里间的钟秀红,难怪她会答应。
在教办,赵志峰有力使不出,他不敢有太多的想法,只有埋头苦看,看报表,看材料,完后看报纸,人民日报南方日播煤碳报北江报等,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好在报纸天天有更新。
材料很少写,新人只有学习的份,领导怕学生腔,怕想当然,怕闭门造车,偶尔写个通知什么的,丰沃玫像审犯人材料一样带起近视眼镜看了又看。每当此时赵志峰如芒在背,会周身不自在。
如此索然无味的日子过了一个月。赵志峰与钟秀红有见面,但没有交流,她的门关得很响,估计也栓得很死。钟秀红晚上从不起夜,年轻身体好,女人也比男人能憋。赵志峰想着这些,心里抖了一下,赵志峰想什么呢,他脸一红,自责地对自己说,非礼勿闻,非礼勿视,非礼也勿想。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是群体动物。一个人是否幸福与地位与财富无关,关键是看他和谁在一起。我算不算与钟秀红在一起呢。他不知道四十年后有一首歌叫《听闻远方有你》:我吹过你吹过的风,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算不算相逢。赵志峰天天与钟秀红擦肩,可从不对视,别说停留,连片刻也没有。
一天下班吃过饭,赵志峰在梅田还没有新朋友,丰沃玫是领导,不能随意走访的,又只能回那个尴尬的宿舍。还没到家,看到钟秀红站在门口,第一重门还关着。怎么了钟老师,是不是没带钥匙?
是,教办领导。这是赵志峰住进这所房子后听到从钟秀红嘴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
估计是今天下午出门时落在房间里了。
有备用的吗?
没有。
赵志峰赶忙打开公共的门,走进去看看里门有没有关锁。
锁住了,赵志峰回过头对钟秀红说。
你能不能爬一下窗户?
什么?后面的窗户是可以爬进去的?赵志峰很惊讶。
他走到房子的后面,钟秀红也跟了过来。果然,后窗户的窗枝已经缺了两根,估计是年久腐朽掉了。
赵志峰毫不犹豫地两手一撑,左脚一抬跳进了钟秀红的闺房,从里打开了房门。你回到前面去吧,赵志峰说。
赵志峰从钟秀红的里间很快出去进入自己的领地,这时钟秀红也从前门进来了。经过赵志峰的房间时,钟秀红没有停留,但在通过时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领导。
钥匙果真在房间里。
赵志峰没有反应,他很快出门去。他来到主任丰沃玫家,把钟秀红后窗缺两条窗枝的情况跟主任说了一遍,然后问有没有材料。丰沃玫听了也觉得后背有点凉,出了事自己这个教办主任首当其冲责任难逃。
不用找材料,我立即打电话给中学校长,那家伙搞什么搞嘛!你先回去吧。
赵志峰回到宿舍,一辆边三轮轰轰轰轰的停在单身宿舍门口,走下来两个穿白色警服的人。
你是教办的赵老师吧,我们是矿部派出所的,听说你们单身宿舍有窗枝被取了,我们过来看看。
这还惊动了警察!
十五分钟,在中学校长、教办主任的监督下,钟秀红后窗的窗枝被装好,在横梁上下对称的位置还各绑了一条铁线,很粗的那种。末了,一行人围着单身宿舍转了一圈,确定没有类似情况才各自散去。

在赵志峰按部就班平淡无奇度日子的时候,环市公社党办的黄思翔也在忙碌着。

黄思翔,环市本地人,老家是塘湾黄屋村。他上班的环市公社就在现在工业西路的几栋旧平房里。这里原来是一个矿冶钻探指挥部,八十年代初钻探完北江市所有规划点后,指挥部转移到其他市继续指挥钻探。拆了就变成一堆废料,不如做个人情送给环市公社,这么多年环市公社也没有收他们地租和卫生费排污费等管理费。公社略作修整,在十几亩的平地上建了篮球场、羽毛球场,加建了一个舞台,余下的地方划了停车格,竖了各种牌子和指示标志,各房门口挂了部门的牌子,面貌焕然一新,从大路进来老远就看得见黑体字“北江市环市公社”的牌匾。
黄思翔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报到的。 
黄思翔不知道原来环市公社旧办公场所的破烂,从师范到新公社,有一种豁然开朗,心胸得到扩展的感觉。他觉得人生从此有了一个施展拳脚的平台。
书记和办公室主任找他谈话。
新人要有新人的样子,不管你什么学历,不管你什么来头,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比如你小黄,师范毕业,大小也是个知识分子,不能老想着自己肚子里的墨水,要看我给不给你泼洒你的墨水。墨水比你多的人多了去了。我是喜欢听话的人,不听话你会造飞机都给我滚蛋。书记是个部队政工干部转业的,姓龙,叫龙鼎辉。
这个口味很合黄思翔,遇到好领导了,他想。
党办主任姓朱 ,朱主任有点儒雅,说话很有节奏感。等龙书记离开,朱主任话匣子打开。跟着龙书记干,你会顺风顺水的,小黄。你的工作先做点内务,收党费,开会检查一下人数,收一收,拆一拆信件,打理一下报纸,登记一下下乡人员名单和次数,要计发补助的。还有就是尽快熟悉附近的饭店和酒店,招待和接待任务很重的,电话呀门牌呀经理呀要滚瓜烂熟。学会点菜和开房。酒水和饭菜很多学问的。学会分类,什么人吃什么饭,什么人住什么档次的酒店,一点都不能乱。一句话,先打杂。
公社有地方住,就不要来回跑了。等下我叫办公室的小于帮你安排,刚刚修整完,不要太挑剔。朱主任吩咐道。
黄思翔首先领到手的是一本内部电话号码本。主要是环市公社各部门和领导的,还有就是上级各主要部门主官和办公室的号码,后面还附有下辖个大队的号码,最后是一些急用的号码,如医院、维修站以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采购点的号码。
第二份材料是环市公社行政管理架构表,列出环市公社从党委书记到饭堂的部门和管辖以及职责,哪个部门归谁领导,有什么权力,干什么,一目了然。
这个好啊,有了这两份东西,黄思翔似乎一下子站在了高岗上,山下风景尽收眼底。
来公社之前,就是昨晚,他叔叔黄九斤与他喝了一顿酒。嘱咐他进了公社就是进了官场,只是这个场子还比较小比较浅。有些规则是通用的,尤其是一些潜规则。黄九斤是市里某局的副职,离七品县太爷就差半步之遥,八月份有机会下县挂个县长,已经谈过话了。黄九斤试探着黄思翔的酒量,酒量大气量就大前途就有可能大。一瓶汾酒下肚,叔侄基本没有止到渴,又开了一瓶白兰地,叫什么张裕三星金奖白兰地。黄九斤故意不拿两瓶汾酒,混着喝最考验人。如果半斤汾酒再加半瓶白兰地没事,他就叫侄子明天去报到,如果喝倒了,就赶他去学校,老老实实地教书,啥也别想。  
两人聊到半夜,黄思翔记住了很多东西,什么红线呀,底线呀,什么拖拉机呀,搅拌机呀,推土机呀。人生尤其是男人,无非权钱情,这三样他妈的诱惑力太大,多少人没有折戟沙场,却被这三样弄得身败名裂,甚至脑袋搬家。走正道也可以有光辉的人生,也能够有丰富舒适的生活。是遗臭万年还是名留青史,一念之差,你自己定。黄思翔觉得官场没那么复杂,没那么市侩,临别了对他叔说,我去试一试吧,学校的大门随时留着呢。就算不济,不是还有九斤叔您吗!
敢于踏足官场,而且兴趣盎然,不说雄心勃勃吧,也是跃跃欲试。黄思翔这一枝,是开出鲜花结出果实,还是长出荆棘流出毒汁来呢?只有时间能够给出答案。

老铁怎么样呢?

老铁1983年来到我身边,一米九一的个头,一下子被校长看中,进了学校篮球队。
他也应该归入我们这一茬,虽然小我们一截岁月。
顺风顺水,连个砂粒都没有,他的前进道路平坦到没意思。
他上高一六个班的体育,还兼了初三两个班的四节课,这一兼,差点兼出事情来。
老铁是优秀的中锋,他的导球能力出神入化。每一场下来,都有学生送上热水或饮料。衣服有人保管,中场休息甚至叫个暂停都有人递毛巾或直接帮他抹汗。
一天,一个女生,看到老铁从操场回来进了单身宿舍,尾随老铁进了他的房间。
老师我求你个事。
什么事?老铁拿毛巾自己擦着汗。
帮我体检一下。
老铁这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女生的眼神迷离,秋水盈盈。
体检?学校会统一安排,回去吧,老师要换衣服了。
女生没有听,趋近老铁身边,抓住老铁的手往自己胸口塞。老师你摸一摸我,看看有没有乳腺增生。
嗡,老铁一脑袋糨糊,赶紧把手挣脱出来,出去!老铁喝道。
女生一时搞不清老铁老师怎么会这么凶,被高音爆镇住,心有不甘,但还是退出了房间。
隔壁的化学老师陈老师听到老铁一声断喝,赶忙冲过来,正好与往外退的女生相遇,几乎撞在一起。
怎么了,这位同学?
没事,我惹怒了老铁老师,我就走。女生速速离去。
老铁见陈老师进来,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可身体好像被掏空一样,颓然坐到后面的简易床上。
没事,没事,一时火起,没控制住,喝了一句。
风平浪静,老铁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可那个初三女生浑浑噩噩,好像没了魂一样,一个星期迟到好几次,上课魂不守舍,眉粗眼慢,无精打采。
一天老铁正在上课,李副校长叫他来一下,另一个体育老师迅速接了他的课。
李副校长的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人,看上去是一对中年夫妻,见老铁进来,仰起头看着老铁。
哎呀,这后生这么高啊。夫妇几乎异口同声。
不认识,估计是李副校长的客人。李副有什么事,我那还上着课呢。
是这两位家长找你,然后对着两人说,这就是老铁老师,你们说吧,老师很忙的。
老铁老师,我们有很要紧的事情问你。你认识卢某某吗?
糟糕,就是那个女生!
何止认识,她是我们初三八班的学生,我兼有她两节体育课呢。
两个家长看到后生坦诚,心里宽了一些,继续说,我女儿卢某某近来无心向学,丢了魂似的。话也少了很多,原来是活蹦乱跳花枝招展的。我们看她像撞了邪一样,叫了熟悉的医生来诊断,谁知医生看了几分钟后笑着对我们说,你女儿没病,是发情了!
什么?!雷公打一样的惊吓,夫妇俩不知所措。医生起身要走,诊费也不收了。做爸爸的拉着医生转到另一间屋里,我妹子没事吧?
都说没病,有什么事?
不是,她没破身,还是黄花闺女吧?
没有,不过过后就难说了。
天啦,这是怎么了,她才十五岁呀!
听了这夫妇的叙述,老铁和李副校长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都面向两个家长,发情?动物吗?老铁知道根底,此事与自己脱不了关系,其实也没有任何关系,李副则震惊不已。现在的学生早熟,太早熟了。
那你们找我们,有什么说法吗?李副还是壮胆问了最关键的一句。
没,没什么说法,只是我女儿睡着的时候常常叫一个老铁的名字,有时又叫老铁老师。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个后生?
是我,但家长我跟你们说,学生暗恋老师是常有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啊,叔,婶,我还没结婚呢。刚满十八岁的老铁实话实说,他怕家长赖在他身上,素描课画鸡春,这不完蛋吗?
几年后老铁跟我说,那个卢姓女生,长得真是水灵,该凹的凹,该凸的凸,身材还高挑,要命的是那双眼睛,勾人魂魄。她拉我的手塞向她胸口时,太突然,我没有防备,触到了她的乳房。我十八岁呀,半秒钟不到小老弟举起来了。完了,这是触电般的感受呀。可下半秒,我立即警告自己,我是她的老师,我还是个没有长大的青年!也没有多思考,总之是不能让这一幕演下去,于是一句“出去”,震慑了她,刚好陈老师听到跑了过来。
这事当时惊动了教育局,教育局请了心理医生对卢同学进行了半个月的心理疏导。卢同学醒了过来,恢复了状态,后来还考上了重点大学,一直与老铁有来往。说起往事,卢同学不避讳。老铁老师,你现在要我我还要给你,只要你敢,鬼叫你这么优秀!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
十年过去,同学会在湖心宾馆举行,是十三太保。初中生毕业才九年,没有邀请他们。
亭台楼阁,水榭回廊,池中锦鲤嬉戏,池边花木掩映。一条长廊从十多亩大的水池中间穿过,迂回曲折,给食客和住客提供了散步聊天的幽静环境。
班长龚正平已是市政府副秘书长。行政公署和市合并后,他的官不大,但手中也有些权力,这次同学会就是他操办的。班长言明,要带家属,一起热闹热闹。
平时也有联系,都各有沟通,但见面就极少,有些真是十年未有碰过头,这次是个机会。
三楼,中型会议厅,经理说不收费,说是董事长交代过的,自然是看龚秘书长的面子。
没有设主席台,连个讲台也没有,椭圆形的会议桌很有气派,少不了鲜花,少不了时鲜水果,更少不了送给老师的礼物和大家的纪念品。班长坐在南边的主位,对面是班主任崔老师。崔老师红光满面,头发乌黑,精神焕发,不到五十岁,记得是鬼子投降那年出生的,是四十七。崔老师在我们毕业不久就调到广州一所大学做了副教授,还是教汉语言文学。他的先生也在同一所学校执教,是正教授。我们把他也邀请了来,虽然当年同是北江师范的老师没有教过我们的课,可我们十三太保都吃过先生的小灶。先生的小炒肉是饭堂没有的,香,嫩,滑,成为我们一辈子的记忆。先生坐在崔老师左侧,气定神闲,眼前的喜庆没有对他一贯的平静有多大的冲击。一个绿色的水杯在他手上,像个服务生一样,久不久倒一点水出来,递给崔老师。崔老师觉得在众多学生和学生家属面前有点腻歪,有茶水呢,老罗。
刘丽丽还在北江师范工作,她跟钟灵灵一样,读了在职研究生,已经是讲师了。本来这次钟灵灵想做个不速之客,最后因为有其他事情耽搁着来不了。她嘱咐刘丽丽要老铁的电话,呵,又是老铁。
师范已并入北江学院,成为二级学院,我们也归入北江学院同学录中,后来的北江学院优秀学员里就有我。我的研究生读的是首都文化学院的印度文学,是杂牌里的杂牌,与工作没有多少联系,连学费都报不了。北江学院的文学院院长老庄就是我研究生班的同学,后来他逼着我去学院上了几十节文学创作课,害得我好苦。饭倒吃了不少,钱一分没有。
十三太保到得很齐,一个没落下,各自的夫人也夫唱妇随紧紧跟着,蔚为壮观。
赵志峰的夫人是钟秀红。那次跳窗开门后,钟秀红觉得有个男人这样关照着呵护着,生活是有点不同,对赵志峰的印象有了改变,有事没事爱找赵志峰聊着。封闭的心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住了。
赵志峰也用心看着钟秀红,想不到钟秀红竟然是个美女,是个尤物。聊得多了,也觉得钟秀红善解人意,只是觉得自己是坨牛粪,不敢奢望。
生活就是舞台,情节千奇百怪,不知有多少出乎意料和引人入胜。赵志峰和钟秀红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是钟秀红占了主动,她的体贴入微感化了赵志峰,让他鼓起了追求美好的勇气和信心。当与钟秀红相拥时,赵志峰流了眼泪。他一个曾被不知多少人包括钟秀红笑话的老火油糍,取了个娇滴滴的美女,自觉不知何时修来的福。
我和第二监狱的华钦,参加了赵志峰的婚礼。他抢了新郎的话筒,扩音器声音很大,他说,赵志峰你真下得了手,你这是摧残无知少女,我要去月老那告你。华钦穿着司法干警的服装,一本正经,引得现场十几围台宾客笑得前仰后翻。
黄思翔已是河西镇党委书记。当年的环市公社分拆为三个镇,河西镇管辖北江支流武水以西的广阔地域,包括繁华的城乡结合部,人口接近十万。他没有像一些公务员那样养尊处优身体发胖,精瘦,精干,眼光犀利而高远,有一种虎视眈眈的威势,一看就是励精图治有所作为的精英。
华钦见了他,还没有进去?我那里有不少空位,要不来我那?一开口就是喷粪,黄思翔知道他幽默兼带挖苦,也不计较,倒是觉得有利活跃气氛。容人之量,这是为官者的基本素养。
黄九斤,就是那个他的亲叔,现在是北江市常委兼政法委书记,已经是个厅官了。这叔侄俩官声很好,有他们这些清官在,是北江市人民的福分。
当年的办公室朱主任,现在是河西镇镇长,做黄思翔的副手;龙鼎辉则去了北江学院,他原来就是个学者型的干部,混来混去只是个副区长,又与日渐堕落的官场风气格格不入,干脆躲进书楼,做起学问来了。近期出版了一本《丹霞山旅游资源与地域经济》,轰动一时。黄思翔的崛起,与龙鼎辉不无关系,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冥冥中有个定数。
班长龚正平主持会议。他说,因为身份的关系,我不宜多说。十年的时光弹指而过,有奋斗就有了收获。忘不了老师恩,忘不了同学情。今天把大家召集来,就是见见面,沟通沟通,交流交流。会后搞一个影集和通讯录,利于大家互相联络,更重要的是,不要浪费了手上宝贵的资源,要互通有无,互相关照,互相提携。
龚正平的外表,有点像当年的王洪文,这样说的人不止我一个。
他解释了其他老师没有来的原因。随后把崔老师夫妇的近况向大家通报了一下。
同学会嘛,就是签到,见面,自我介绍,送礼,分发纪念品,吃饭,然后合照,私下多交流交流。这样的聚会又要等到下个十年了。他有点感慨。下面由我介绍十三太保。请罗老师崔老师和同学们检阅。
刘丽丽,北江学院讲师;
张北江,凡口铅锌矿集团公司财务总监;
赵志峰,梅田矿务局局长助理;
欧永华,曲江中学副校长;
钱祖秀,班花,年龄在十三太保中最小,现在在曲江二中做教务主任,是龚正平的夫人。是十三个同学中成为夫妇的唯一一对;
华钦,二监某监区领导,二级警督,正科;
钟金林,从市教育局起步,现在是第四中学校长;
吴华泰,与华钦同一个单位,在工会做个副职,不汤不水的;
万锦有,人称万金油,曲江县组织部长;
黄思翔,河西镇党委书记,虽然是个小官,但是个正职,前途无量;
林通水,大宝山矿副总工程师,也不知道他什么道道捞到这个技术岗位的。
班长介绍完,突然发现漏掉我古凡工,那古凡工你自己说。
我没有同学们的辉煌,教书呗,一直在风华中学,死田螺不会过坵,我说。
我揭发,古凡工做了业务副校长,明年他们换届,正瞄着校长那个位置呢。说话的还是华钦,一样的没个正形。
古凡工同学本来是我的位置,谈话时他推荐了我,说他再等等,他对风华有感情。老校长也不让他走,好不容易逮着个接班人呢。钟金林站起来解释,态度是赞扬的,甚至有点颂扬。风华中学是北江市仅有的一所省重点中学,大家知道分量。
会议厅响起一片掌声,有二十秒。
接下来是向老师赠送礼物,这次只有崔老师夫妇到场,但礼物还是准备了十几份,要刘丽丽带回去代发。
崔老师做了简短的发言,先是感谢,然后感叹,最后感怀。同学们正襟危坐,像是当年在北江师范课室。崔老师讲完,会议厅寂静无声,似乎在等老师布置作业,同学们一个个注视着老师。
你们干嘛,这是同学会,你们呀!崔老师其实很受用,还是当年那样听话乖巧。老师泪水噙在眼里,控制着不让流出来,她看眼前的场景有点模糊了。
饭厅就在一楼,龚正平安排了话筒,在西边的小舞台上,不点名发言,不分先后,边吃边讲边听,同学是平等的。不知是谁总结的,说中国人民的感情,最牢靠的是战友,第二是同学。接着排列的是同事、老乡、朋友,最后是亲戚。我的天,亲戚真的如此不堪吗!《增广贤文》说,无钱休入众,跌难莫寻亲,看来有点依据呀。
觥筹交错间,一个个自觉地走上小舞台,有汇报,有抱怨,有展望,也有剖析反思,风格各异,长短不一,重点有殊。我听到是共同诉苦,诉不完的苦。短短的十年,我们都起了步,迈开了还算坚定的步伐。金子一般的十年啦!今后还有几个十年,但再也不会有过往的十年那样,不管斩获,不计成本,甚至不顾后果。第一桶金,第一个作品,第一座丰碑,乃至跌的第一跤,吃的第一次亏。这十年大家画的是人生的两个点,今后的线已经被这两个点定了方向,要改变得有痛彻心扉的决心和破釜沉舟的胆略了。
拍合照时,正好一阵风吹来,大家倍感舒爽,灿烂的笑容定格并延续在照片里。

    四、逆水行舟
 
 为什么说最牢靠的是战友呢?战友的信任度最高,作战配合最亲密最紧密。《诗经》秦风里有诗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战友是过命的交情,自然比同学情要深要坚。
有人说,同学也有共赴生死的,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多么的高尚专情。那年年都有为情所困找高楼玩蹦极一样的死难者,也不少是同学,而且大多是高等学府的,最丢人的是男人居多,那是自寻死路,与同不同学无半毛钱关系。
戏剧不一定只在舞台,人生这个大舞台它他妈的没有剧本,没有彩排和热身预演,导演隐身不知藏在哪个犄角旮旯。舞台有喜剧,有正剧,也有悲剧,现实里也一样,很多人不知道自己是主角兼导演。插科打诨者往往有一个好的结局和下场,因为他不用担当,或者没有太多的担当。

赵志峰做局长助理,有小车专用,办公室,矿井,附近乡县,随时走动。他是个有心人,是个有良心的干部。在多次的下井后,他思考,最困扰和威胁矿工的是塌方和瓦斯,他从分配到梅田就很揪心,时时刻刻想着这事。他知道山西的煤矿,露天,可以大型机械运作,货车开进煤矿里去,传送带装车,只要解决自燃和粉尘,就没什么危险。
做助理有的是时间,他去矿部图书馆和北江市图书馆大量查阅资料,以致两个图书馆的馆员见了他都先打招呼,哟,赵局长又来了。
他召集工程师和一线师傅开会,研究梅田矿的塌方解决方案和瓦斯发现、排除路子。
在干部楼家里的套间,到处摆着关于煤矿开采技术的书和他画的蹩脚图纸。钟秀红没有走管理线,一心业务,在小孩出世前她评到了省教坛新秀,每月有补贴,后来还拿到了中学语文高级职称。他理解赵志峰,总是默默地看着他忙碌。本来不抽烟的赵志峰,抽起了烟,哪怕钟秀红怀孕了都没有戒。
赵志峰几乎走火入魔,最终赵志峰得出结论,塌方问题和瓦斯问题,九十年代的技术已经是最佳,而最最最安全的措施是,停产!
原来世间的很多事,无奈,无解!
久不久响起的警报,把赵志峰包括钟秀红折磨得心浮气躁,一次次见到矿工家属撕心裂肺的嚎哭,赵志峰几乎崩溃。
走吧,秀红,我们离开这里。赵志峰终于承受不住折磨,做出了让局长觉得不可理喻的决定。这是他人生最大的妥协。
他很快递了辞职信,把档案也拿到手上。最后局长勒令他送回档案,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停薪留职。小子祝你辉煌腾达,我这里还是你的家,是你的大本营,随时可以回头。
钟秀红没有辞职,也没有停薪留职,她继续在矿部中学教书。这个家才是赵志峰的大本营。
刘欢有一首歌叫《从头再来》: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这好像是为赵志峰写的。
奋斗了十几年的赵志峰,丢弃很多人羡慕的铁饭碗,从体制中走出来,一头扎进时代的滚滚洪流中,是沉,是浮,是时代的弄潮儿,还是被洪流无情地吞噬卷走?

华钦的心过于泛活,是智商过人的品类。他语言风趣幽默,有时过了变成尖酸刻薄。他打拖拉机,出牌总是不按常理,搭档有时被气得七窍生烟。他最适合斗地主,自己顾自己,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因而是常胜将军。
犯人家属什么人没有,为了里面的亲人少受点苦,早一点出来,司法干警时时都接受着考验。
华钦原来在监区,由于材料写得好,口才更是二监的名嘴,谁都知道他厉害,被调到狱政管理处,虽然是个副职,但秤砣虽小压千斤。罪犯的收押、调配、刑满释放都归他们管,还有罪犯的分级分类和考核也是他们说了算,连武警部队的武装警戒看押工作也是由他们处去协调。
如此要紧的部门,如此关键的职位,华钦一开始有点不敢相信领导会这样信任自己。
在读师范时,他的一些小动作让人哭笑不得,比如常常放一个小镜子在宿舍的窗台上,圆圆的巴掌大小,煞有介事地照半天,一时远一时近,一把小梳子沾点自来水在头发上左梳右梳。还别说,他的头发乌黑,修整得像个兵,寸把长的头发根根竖得笔直,看得见头发下面白皙的头皮,面皮就更白了。用现在的流行语他就是小鲜肉。
一次他很兴奋地拉着我,再看看四周,确定无人了,对我说,好像特务接头传递信息。那个某某某,好像没有穿内衣,胸口两个黑点东起来。我的妈呀,这,这是什么人!滚,我说。呵呵,老古你真的没发育!然后悻悻离开。
华钦监狱外的朋友越来越多,政委找他谈话,算是提醒。他说领导放心,我有分寸。
进入二十一世纪,华钦的肩膀上又多了一粒星,两杠三星,一级警督。

优秀的刘丽丽,不但人长得美,还性格开朗为人大方。能歌善舞,60贝司巴扬手风琴在胸口开合,能够把全班同学包括老师听晕。她说巴扬是他爸爸在苏联连同她妈妈一起拐带回来的。
八零年,国家开始重视外语,教育线走在前面。师范的老师除了教我们,自己还要再进修,强化外语学习。部分老师选学英语,师专有英国回来的教授,这个好办,给点补贴,报销来回车费就搞定。然而师范老师大部分是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初大学毕业的,学的是俄语。大家把俄语课本翻出来,大眼瞪小眼,除了一些常用的单词和短句,如你好,再见,漂亮,笨蛋,斯拉夫,乌拉等,全都交回给了老师。校长动员大家转学英语,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了。年轻时的选择是狂热的,不需要深思熟虑。苏联老大哥,列宁、斯大林、高尔基、奥斯特洛夫斯基,不是印,而是刻,深深地刻进一代人的心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唱得比叫爹妈还熟,那感情深得比自己亲兄弟姐妹还要亲。你现在叫他们改换门庭,就等于要他们背叛。
不转,我们自学。群情激奋。
在纠结,苦闷,甚至愤怒的情绪下,有个把老师竟然病倒了。
一个病了的老师硬要去上课,走到楼梯口抬不动脚了,几个老师把他扶到操场边的大榕树下的石凳上坐着。这些老师也真浪漫,一个须发皆白的苏联迷竟唱起了《小路》,歌声低沉带着忧伤。听着熟悉的苏联歌曲,虽然俄语不标准,但是五十年代的原汁原味,病了的老师再也忍不住哭了。
经过的刘丽丽以为老师在排练,随口就跟着老师们唱起来,听起来比老师们唱得还熟练,发音更加标准。
站住,那女同学!白发老师像发现新大陆,跑过去拦住刘丽丽。
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你怎么会唱苏联歌曲?
老师,我不但会唱,我还会说呢。刘丽丽很平静地对老师说。
正好白发老师手上有一本厚厚的俄文书,他递给刘丽丽,你说说看,这本书叫什么?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是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里面讲的是保尔·柯察金、冬妮娅、朱赫来、阿尔焦姆、丽达等人的故事。刘丽丽立个正,砸吧砸吧说了一大串。
列宁叫什么?
叫,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杨洛夫·列宁。一开口是俄语。
那你用俄语说一说保尔·柯察金最著名的那段话来听听。
刘丽丽此时已不像一个学生,而是舞台上入戏的演员,她像念对白一样,叽里呱啦说了一段。那个俄语特有的弹音,像歌声里的颤音一样,特有一番韵味。
白发老师有点疑惑,好像不是呀。
那个病了的老师对白发老师说,她说的不是你想听的那一段,她说的是,共同的事业,共同的斗争,可以使人们产生忍受一切的力量。也是柯察金的名言。
我知道了,你们是想听,她又叽里呱啦说了一段,比刚才那一段要长一些。说的时候,刘丽丽表情带着向往。
白发老师听了很激动,是啦是啦,就是这一段,就是我们苏联老师教我们那一段。然后他用普通话朗诵起来: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悔恨,也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羞耻。
当天下午,刘丽丽被叫到黄校长办公室,里面还坐着几个老师,就是上午榕树头那几个。
等刘丽丽坐下,校长一本正经的一字一句地说:经过调查,刘丽丽,女,二十一岁,高中毕业,下乡知青。父亲是苏联列宁大学东方语言专业毕业的高材生,母亲是苏联乌克兰共和国赫尔松东斯拉夫人。刘丽丽同学于1980年8月到我北江师范混合班就读。估计还有,可是黄校长看到一脸疑惑的老师和刘丽丽,噗嗤笑出声来。
好了,刘丽丽同学,以后会叫你刘丽丽老师的。这几位老师说你懂俄语,是不是真的?
珍珠都呣咁真,刘丽丽说了一句香港电影《巴士奇遇结良缘》的句子。
我妈妈是苏联人,她会讲汉语,但平时与我交流不许我讲汉语,必须讲俄语。我是先学了俄文才学的汉字。现在有时候做笔记也会俄文中文夹杂,因为谁先蹦出来我就写谁。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师就在自己学校里!

钱祖秀,村姑,但她完成了由村姑向教育专家的华丽转身。这个转身她足足用了二十多年。
钱祖秀的老家在曲江农村,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正好大队书记是她亲戚,连骗带哄,连哄带骗,她当了民办老师。1978年15周岁,她还想复读高考。
边教书边复习也是可以的,她发现。农村小学没那么多课,没有现在那么多道道把老师累个半死。近段有一个抖音,把中国最容易死的行业排出来,第十是渔民,突遇台风,基本就是葬身大海;第九是建筑工人,坠落和重物压迫;第八是伐木工人,树在风的作用下会不按工人的计划倒下,从山上溜下来的树木也会势力千钧;第七是人民警察,罪犯要逃命保命,就会猎杀对手,还有就是突发事件的处置也会牺牲不少警察;第六是井下工人,就是赵志峰他们单位那样的工人;第五是消防员,水火无情;第四是化工厂工人,毒烟毒气毒水毒粉尘。一个笑话说,一个农药厂的工人被毒蛇咬了,工人没事,毒蛇却死了,那就是工人体内的毒比蛇还厉害;第三是电工,这个不用解释;第二是运动员,损伤致死的多,猝死的更多,超负荷透支体能;第一就是老师了。
钱祖秀纯洁无瑕,进师范时17岁,头发好,马尾辫很诱人。与初中生比起来也不逊色,是公认的班花。因为小,男同学都知道她年龄小,白话叫不够秤,不敢作为恋爱对象,这样钱祖秀少了不少骚扰,多的是哥哥姐姐的关心照顾。两年后师范毕业是19岁,看上去也是待放的花蕊,还有点青涩。
可班长早已筑起围栏,把钱祖秀圈进自己的草场里去了。
记得那个差点被吓坏的女同学吗?钱祖秀忘不了班长冲天一怒为红颜的壮举。
钱祖秀去了曲江教师进修学校,这所学校就是原来的曲江师范,相当于中专。可不久钱祖秀发现,进修学校只给短训班老师上课,再就是与中师函授的学员上课,没有任何挑战性,反复下去就是等于养老。半个学期她就去教育局提要求,要去中学,那怕是乡镇中学也好,认真地教书,培养有生气有朝气有前途的学生。年前学期结束调令到了,是县城二中。她从高一开始,教的是语文。
1983年,就是工作后的第二年,北江教育学院招生,主要对象是在职老师、师范应届毕业生,最后才是应届高中生。应届师范生是推荐,免考,读书出类拔萃者,其实也相当于考了,考的是平时的努力。钱祖秀很幸运得到消息,立即报了名也通过了教育局的审批。高分录取,脱产两年。两年后又领到省教育学院的录取通知,继续再读两年。
读够了,也读饱了,她见人就这样说,领到本科毕业证书时她已经24岁。
班长着急,等了她四五年。班长已经32岁了。
对不起老龚,老龚和老公同音,虽然迟,依然美好。
还是回二中吧,管人事的朱副局长征询她的意见时,她似乎早就考虑好了。

      五、再见已是黄昏
   
   时间到了2015年8月,十三太保中最大年纪的班长龚正平退休。黄思翔组织了北江市区的几个同学庆祝,这当然是私下里进行的,地点选在狮子岩农庄。
   马坝人遗址,商承祚的字依旧在门楼上。进了山门,步行几分钟,穿过一条假树假枝搭建的绿色长廊,上桥走过开满荷花的一个池塘,来到狮头狮尾两个山头中间凹下去的地段。几栋平房横竖排列在眼前,犹如一副鞍鞯搭在狮子背上。停车场不大,只能停十来部车吧。虽是曲径通幽,但没有禅房花木。
黄思翔说,说不定这是狮子岩农庄的最后晚餐。果然龚老板把我们让进包房后,边派烟边抱怨,黄局能不能打声招呼,不要催那么紧,说后天就来钩机,我东西还没有清完,你看今晚还要接待你们这些领导兼老友。
黄思翔是市自然资源局局长。狮子岩的事归旅游局和博物馆双重管理,之所以狮子岩农庄能够存在那么久,是打了擦边球,历史遗留问题。扯皮也是生产力,因为可以产生GDP。这次因为县局把搬迁的事捅到市自然资源局去了,说的是土地使用权限问题。黄思翔把聚会选在这里,有点微服私访的意味。他知道下搬迁通知容易,拆房子更是个把钟头的事。
龚老板,新址建设进度如何?有没有打岔的?
有您这句话我值了,龚老板几乎要掉出眼泪来。做点小生意不容易呀,要不是十几个工人要养着,他都不想干了。电影《刘三姐》里阿牛哥的爹唱的歌词,不欠租米不欠债,无亲无故有无往来,落得个清闲!
刚坐下,还没点菜,龚正平的电话响了。班长,凡口矿也就七十公里,一个小时就到,竟然不通知我!我在狮子岩门口了,你叫那烂鬼保安开门!
是张北江。
此时已是接近黄昏,狮子岩工作人员五点钟已经下班,保安也懒散起来,张北江的喇叭按了十几次,就是装没听见,谁都会有点不爽。
龚正平把电话打到门卫室。这里可不只是有保安,还有派出所两个民警在值班。狮子岩博物馆和狮子岩岩洞里有不少文物,最珍贵的是十二万年前的马坝人头盖骨。这也是农庄要搬迁的主要原因,有农庄在里面,文物的维护成本就自然增大,风险也增大。
一会,张北江的车停在农庄停车坪上。
一下车,张北江就大声嚷嚷,你们没开车,是飞过来的?风风火火,带着一股怨气。
龚老板,听说要搬家了,你阿叔怎么搞的,连个档口都保不住?张北江端起一杯茶,看着黄思翔,话是对农庄老板说的,却是给黄思翔听的。
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张矿长,黄思翔不跟他计较。张北江这种不知深浅的话,在黄思翔的仕途中算是轻微的。
叫他张矿长,其实有点不太尊重的意思。23年前十周年聚会时,张北江就是集团公司财务总监,是横着走的地位。这家伙善于经营,没几年卸了总监,升到管总监的副董事长兼副矿长,一时财大气粗,多少有点膨胀。没干几年,省集团总公司收到几封实名举报信,都是投诉张北江的。一是大吃大喝,大手大脚,公司的钱柜像是他家的一样,都是几杯黄牛尿闹的。二是不管工人疾苦,下面反映上去的事情,到了他手上就等于石沉大海,自己不处理,也不给别人处理,越积越多,民怨极大。他跟老董说是为了节省资金,现在不倡导节约吗?还说这么大一个企业,怎么能让工人牵着鼻子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当还是我当?三是作风不检点,花天酒地,带的全是别人的老婆。老董曾经警告过他,他说与民同乐,你情我愿。估计老董也奈何不了他,私下叫人捅到上面去的。
结果总公司纪委来了一个调查组,半个月后免了他的副董事长,只留一个副矿长的位置。他天天往一线跑,晒得他张不开眼睛,忙得他像个陀螺,被人抽着,可不抽就会停转掉在地上。俗话说不作死就不会死,谁叫他犯贱呢。
张北江来了没多久,外面一阵嘈杂,估计来了不少人。黄思翔只通知了几个人,他有点纳闷,难道龚老板还有其他客人?
到了包厢门口,声音已经很清晰,不是别人,都是十三太保!
龚正平抑制不住激动,不管男女一一拥抱,包括自己的老婆钱祖秀。
十三太保全到齐,看来这是一个热闹的黄昏。
龚老板连忙收拾一间最宽敞的包间,笑脸盈盈地请我们过去就坐。大家这么给面子,我看看有没有高山猴采红。龚老板说的给面子,自然不是给他,而是给他阿叔龚正平。
龚正平在县人大主任位置上退休,之前是县长,再之前就是大家知道的市政府副秘书长。龚正平是45岁从市里下来的,做了几年常委兼常务副县长,换届时顺理成章的是副书记和县长。再换届时,领导问他冲不冲一下,他知道官场险恶,你不升,平安,你要升,我怼死你!他说还是在县里退休吧,反正我老家就在这里。领导看他没有兴趣往上攀,也高兴,空出一个位来,人事安排好运作,毕竟僧多粥少啊。于是乎,龚正平转了人大主任。
华钦说龚正平安全着陆,属于寿终正寝。
你他妈的会不会说话,骂他的是张北江。
边喝茶边聊,女同学忙着拿手机拍个不停。
不知谁说了一句,都老啦!
是呀,是人怎么会不老,不管怎么样,十三太保还齐全,虽然有人磕磕碰碰,总算没有人掉队,这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刚才华钦说到寿终正寝,又有几个能够寿终正寝!初中生中已有两人提前离开,一个尿毒症,换了肾,只挨了七八年;另一个胃癌,发现已是晚期。他们那一伙中有几个县区级主官,还有两个副厅干部,一个司法厅副厅长,一个北江市副市长。副市长刚刚进去接受调查,犯的是决策失误和挪用扶贫专款,属于能力不足,胆大妄为。黄思翔透露,估计撤职开除,不会有牢狱之灾。
不过,接我风华位置的就是混合班初中生同学,还是个女同学。她上任后,接连创造清华北大的奇迹,在我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
菜一道一道上来,酒一杯一杯下肚。狮子岩农庄的招牌菜是煎焖禾花鱼,客家酿豆腐,在我的记忆中,这里的酿豆腐最有豆腐味,百食不厌,还有焖本地鸡,梅菜扣肉,茶叶炸竹节肠,芋头蒸鸭,主食有艾糍,煎灰水糍等,都是真材实料,惠而不费的菜品。
按理说有几个处级干部聚会,一点硬菜都没有是说不过去的,吃自己的,又不缺钱。但三十多年了,大家都知道班长的脾性,行稳才能致远,命长才能吃得饭多,有钱你在家里存着,想吃好东西回家自己弄去。今天的酒就是老白干,浓烈而无色。
赵志峰现在是棚户区改造的大老板,梅田和凡口还有华坪矿的工程都在他手上,接近三千套,忙得他更加黑了。他本想拉张北江出来一起干,又怕他大大咧咧大手大脚,最终还是算了。他老婆钟秀红早就调到风华来了。我欣赏赵志峰的率真与执着,更欣赏的是他那颗难得的善良之心。钟秀红也很优秀,2010年我还在任,给她评了个特级教师,算是功德圆满。
华钦,前面提到他有一些苗头,果然他受不了清平,顶不住诱惑,还是违规做了一些事,两杠三星还在,但已是普通干警,没有任何领导职务了。
刘丽丽做了师范学院的副院长,副教授,出了一本个人专著和一本俄文科普译著,算是一个学者了。
欧永华身体不好,糖尿病一直折磨着他,早几年辞了副校长,自己要求去学校图书馆,不过工资还是拿副高。
钟金林现在是市教育局二级调研员,待遇也不错,就要退休了。
吴华泰也升了一级警督,他做事比较稳,曾做过教育改造处处长,现在又回到工会,不过不是以前的副职,是真正的主席。
万锦有,就是那个万金油,后来调去广州花都区,做到政协副主席,正处,现在也赋闲在家,广州北江两地来去自由。
林通水,后来是总工程师,现在也退居二线,腿脚有点问题,他说是长期跑矿山落下的病根。
对了,差点漏掉班长夫人钱祖秀。钱祖秀在二中,高一到高三,接着又是高一到高三。循环了几个来回,这样肯定是因为了得,他接的班,学生听话,没有出过半点事故,这是做领导最喜欢的。他的升学率高企,985,211一大把,叫人惊羡。
有一次见到她,我问她在哪啦,她说在你旁边,市教研室,现在叫教师发展中心,主管全市高中语文,还兼了个语言文字委员会主任。
至于我,哈哈,从风华校长位置退下来,组织部要我去市局做个副局长,我对当官没兴趣。正好新区有个民办公助的私立学校开张,就被推荐去了那边。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我查出高血糖,高血压,高血脂,真正的三高人物。有点累,我也准备撂挑子了。
班长一贯硬气,不轻易动感情,这次不知是感叹人生易老还是感激大家的不请自来,喝了几杯,说话有点哽咽,有空大家常来,我亲自炒菜给大家吃,酒我藏了几箱,都是自己掏钱买的,放心喝。
我一看,他已泪眼模糊。
黄思翔赶忙拿纸巾帮他擦,钱祖秀也动容,自己这个老公,终于看到他软弱的时候。
从包厢出来,晚霞还没有散尽,一抹红红的火烧云飘在西边的山顶。
大家不约而同,好美啊!

         2022年10月30日—11月1日于韶关



2022/11/27 19:11:02 发表 | 责任编辑:桂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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