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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酒糟
  文 / 胡列志
内容提要:《一碗酒糟》,写现代农村的状况,看起来令人担忧,看起来前路茫茫。我的寓意是,在进城大潮之下的农村,就如被过滤了精华的酒糟,弃之可惜,食之无益,可酒糟可以做肥,可以喂猪,需要一个转化的渠道。转化就有生机,就有希望,它当然不是阶级的革命,虽然要伤筋动骨,洗毛伐髓,但不需要颠覆,不需要从头再来。基础还在,制度还在。我们的农村,有一个好的基础,有一个好的制度,要改变的是经营方式和管理模式,现在的个体和小打小闹,粗放的,低效的那些过时的模式,是到了彻底改变的时候了。


       1

 一辆白色小车呼啸而过,老夏本想踏上柏油马路的脚又缩了回来,他干脆退后几步,再回转身,走上刚刚走下来的石阶,连树叶也不扫一下,一屁股坐在一个梯级上。不是凉,而是有点温热,初冬的太阳虽然不猛,但晒了一天的石阶还是有点热的。
石阶的最后一级离柏油路有十几米远,老夏就权当休息,眼神穿过马路,再看在一垄金黄的稻田上,一两百亩吧,风从北边吹来,稻浪很微小,几乎看不到起伏。
几个与稻黄不同颜色的衣服在稻田间追逐嬉戏,那是城里的娘们在录像拍照,导演是一个帅气的中年男人。
老夏嘴角泛起一抹微笑,这不就是我们乡下的一个公鸡调戏一群母鸡吗?
老夏觉得这个场景很像,但他又感到不够贴切,比喻也有点低俗了。

背后的山不高,是从右边高大的鹅公嘴延伸下来的,像一个长长的枕头,拦在北岸村与方田村之间。原来枕头上长满了高大挺拔的松树,六十年代一场山火烧了个精光。公社化了,山林是集体的,环境意识很差,也没有人牵个头,恢复植被,只有让其自由生长。到了八十年代,山上也郁郁葱葱,长满了各种树木,树的品种有杉木、松木、何木、梧桐、柿子树、樟树等高大的乔木和茶树、罗铁、岗埝等灌木,一共不少于二十种。那是孩童们的乐园。
老夏每次回来,也会上山来走一走。

眼前这条路,原来是用河里的鹅卵石铺就的,宽也有一米半。老夏记得小时候这条鹅卵石路是从江湾河的上游沿着河边下来的,经过北岸村的村边,经过老夏现在坐的位置,一直往南到圣靠石再转弯,延伸到方田下面的董村寺,总体上是沿着江湾河的走向而蜿蜒来去的。
圣靠石是江湾河在转一个几字形弯的时候,河中间的一个大石头。这个石头有五六米高,五六米见方,水面之下还有三四米。小时候,老夏带着一帮子光溜溜的同伴,经常在这里练跳水。有时候十几个男孩子站在石头上,把憋了几个小时的尿,一起射出去,比赛看谁的飙得远,最差的那个就要负责捞衣服。有时候也轮到我,为什么呢,我爸说过,有尿的时候不要憋着,要不然会把尿泡憋坏甚至憋爆。当感觉憋不住时我会找机会偷偷地放掉,算是作弊,当然宁愿捞衣服。
捞衣服很简单,那时候都是几件破烂衣服,兜里也没有东西。在河边扯一条葛藤,把葛藤一字摆在沙地上,把一揽子衣服放在葛藤上,捡起葛藤两头一抽,把衣服绑个结实,然后扛在肩上,简单,轻松。而其余的人就要继续在水里摸河螺,捉鱼虾。

枕头岭长长的又矮又长,一直伸到圣靠石河边,河的南岸是一座高约一百米的石头山,两座山像是一把铜锁的两半,形成金龟把水口的风水格局。旧社会骑马的外地人,到了这个地方会立刻下马,他们以为有这个风水格局的地方会有能人,当官的当兵的发财的应该都有。等把马牵到老夏现在坐的地方后,又舒了一口气,又立刻上马。为什么?因为他们看到了江湾河由西向东从田洞中间穿过,这是水破天心的风水局,把金龟把水口的格局生生破坏掉了。这个地方再也出不到厉害的人物,就算有,也到不了寿终正寝,会有艰难困苦或半道夭折。
这是一个诅咒,老夏从小就想。

老夏刚刚退休,老伴在城里带着孙子,她乐意,老夏就像重获自由的监趸,一下子身心轻松,开着新买的比亚迪汉EV四处游逛。
他怀念儿时的枕头岭,太多的快乐留在了这里。
他去拜谒了道士马连奎的坟墓,就在石阶上去几十米的半山腰上,他去北岸庙烧了香,庙就在石阶的右边不到十米的地方。庙的右边是一块能够停放几部车的停车坪,再右是五十平米左右的临时发射平台,这是江湾火箭军建设的,这样的平台从龙归到江湾,每隔几公里就有一个,是备战用的。
马连奎道士的墓石碑已经崩裂,但香火很旺,这可以从残存的蜡烛和香骨看得出来,坟堂也窄小不平,看来已是多年没有修整了。
北岸庙据说修了两次,门墙上嵌着两次捐款的碑文连同捐款者的名字数额。里面也没有木偶,神台上只是随便放着几个不知谁制作的纸糊的形象,老夏就算渊博,也认不出塑造的是哪一个,从衣帽上看肯定不是僧佛。
门口的地面积着厚厚的爆竹碎纸,用脚踩上去感觉得到是有些年份没有清理了,老夏有点哂笑,这浪费也真够浪费的啦!
按常理,寺是僧,庙为道,有些地方佛道不分,有些地方僧道合一,比如芙蓉山上的芙蓉山寺,就是僧道合一,相安无事,朝拜者也各取所需,或一同供奉。
管他吧,心中有佛,心中有道,中国人信的是自己心中的神,信的是自己。
老夏看到龛上有香,抽了三枝点着插在香炉上,他没有许愿,估计这样搞笑的庙里也不会有什么灵验可期。只是路过打个招呼而已,用袅袅的香烟打个招呼,没有所求,也不知所求。
不知所求,不如不求。

老夏把视线跨过江湾河,对岸也是一片金黄,面积明显比北岸这边大,千亩左右吧。
一座废弃的庙孤零零矗立在南岸田洞中间,瓦顶已经没有了,一株榕树骑在一扇墙顶上恣意长着,已有七八米高。
又是一座搞笑的寺庙,老夏突然觉得那里面的神佛有点可怜,不只是断了香火,连风雨都没遮没挡了。

       2

 正在老夏边看边想,在时空中不停地转换神思时,一辆黑色的七座广汽传祺GS8停在北岸庙的停车场。一个三十岁左右有点帅气的男子从驾驶室下来,随手关了车门,迅步走过庙门前,向老夏坐的石阶走来。
来人是老夏的侄子中兴。
“二叔,我爸说你开车出来,原来又来了枕头岭。”
一支烟递过来,是华仔,中兴就抽这个牌子的烟,老夏的牌子是北江的红玫王。原来老夏什么样的烟都抽,尤其喜欢南雄的烟叶,晒干后用喷雾壶喷点水,用铁板压在板凳上几个小时,然后磨利菜刀自己切。一张糯米纸卷起烟丝,伸出舌头口水一沾,一根老刀牌香烟就大功告成。呛鼻,谁都会咳几声,但过瘾。后来嫌南雄烟太冲,又舍不得改口味,老夏就自己砍了根毛竹做了一根水枪,导致整个北岸村的烟鬼纷纷效仿,一时间几十枝水烟枪蔚为壮观。
“一枝红梅在手,无限温馨享受!”北江电视台那个有点油有点牛逼还带点流氓气的年轻男子的广告词,深深钻进老夏的骨髓里,从此老夏的烟谱里就只有红玫王。红玫王烟精少,干湿度适中,有种醇厚感,抽完不咳嗽,不像某个品牌的烟,好抽可抽完会连着几声干咳。
红玫王不贵,现在也是十几元一包,最好的包装也就二十出头,买一包华仔可以买三包红玫王,当然对于老夏,不是钱的问题,钱不是问题。九月份退休,十月份领的工资加补助再加补贴接近一万八,老婆退休也有八千多点,儿子儿媳妇他们自己独立核算,房子车子孙子都有。老夏无忧无虑。
老夏与老伴在旧城区有房改房,儿子在新区另立门户,乡下北岸村在十几年前又盖了两层半,属于狡兔三窟。
叔侄两坐在石阶上,吞云吐雾,有点像外地来的游客。
侄子夏中兴是老夏起的名字,寓意华夏中兴。可中兴二本毕业再不愿意读下去,也不愿意去挤独木桥,考什么公务员事业单位等,而是伸手向爸爸和老夏要了点启动资金,自己闯天下。
夏中兴在老夏劝他考公务员时很认真地对他这个二叔说了一番话,这番话让老夏心里很不舒服,却对这个侄子从此高看了几个台阶。夏中兴说,“二叔你这个对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优秀公务员,得到了什么?兢兢业业老老实实大半辈子的付出,谁看你的数了?”
“你想气死二叔吗?这个混小子!”他老爸夏广明替老夏说话。夏广明虽然在家耕了一辈子的田,世事还是很分明的,对老夏这个弟弟也是很欣赏的。
夏中兴毕业时二十三岁,那时老夏五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也是他这个北江市社科联主席最尴尬的时候。走到这个位置,谁都知道被边缘化了,是上面不待见,下面不看好的位置,进,几乎没有希望,退,又还有七八年,真是太公娶姨太,不出力不行,出了力也不行的时候。
夏中兴的两句话,撞中了老夏的心怀,勾起了他一直不敢思考的一些问题,似乎逼着他对自己要来一场心灵的叩问。

“抽这个吧”,两颗华仔烟头刚刚踩灭,老夏就递给夏中兴一根红玫王,自己叼了一根,夏中兴连忙给二叔点着火。
“听声音你开的是传祺吧?”他们坐的位置与停车场隔了一座庙,老夏的耳朵厉害着呢。
“是,我是送了点橙子进山水湾,涂老板三万斤的车没有摘够,叫我送点进去凑数。”
“品种,大小,皮色,甜度都一样吗?”
“同一批种苗,同一年种的,技术信息互通,管理也基本同步,差不多。”
“那就好。”老夏说话平和,听不出冷热。在为人处世方面,尤其是人品方面,老夏对夏中兴是丝毫不放松的。
老夏有点赏识夏中兴。夏中兴有一台宝马X5,农场有不少的农机,包括皮卡、拖拉机、挖掘机、喷药的大型无人机等。这台广汽传祺是七座的,夏中兴把后两座拆掉,留出空间来装果品,进城送货,一次可以装七十箱,如果是散装,可以达到一千斤。进城,皮卡和小四轮有些高档花园和单位不给进,夏中兴就买了这台广汽传祺,送货最合适不过了。
老夏是公社农业技术员出身,对土地、水、农药、肥料,对水稻、林木以及果树有研究,在乡镇的十几年帮了不少人搞生产,也推动了一些人走上致富路。
太阳远远地吊在西边大东山山顶,红得偏黄,老夏突然觉得那颗太阳就是自己,日薄西山 ,虽然明亮,甚至还有点刺眼。
正当老夏失神之际,夏中兴的电话响了起来。
“什么?谁?哦,知道了,我马上回来。”夏中兴收了电话对二叔说,“聋古巣又病了,有点严重,二叔我们回去吧。”

         3

 夏中兴的农场就在北岸村北边高大的鹅公嘴山脚下的田龙上,面积五百亩,有浅浅的山坡地,有水田,也有一些湖洋田。夏中兴运了几百车河沙和塘泥填到湖洋田里,把湖洋田改造成可以种植果树的旱地。
从北岸村出来,远远地就看得见夏中兴果园的两栋厂房和一栋小洋楼。还看得见一片绿油油的果树。再走近一点,累累果实就会映入眼帘。厂房很大,像开发区的车间,有点气势。一栋的一半是储存肥料、农药、工具、机械的库房,一半是工人休息室、厨房、卫生间和车库;一栋是打蜡间、储存间和打包间,这一栋的最边是一个能够容纳五十吨果品的冷库。
小洋楼三层,装了电梯,老夏知道夏中兴的孝心,他是考虑到老人家上楼的方便,花多了二十多万。楼房是夏中兴自己设计的,一层二百平方。国土局和建设局开始不批,说总面积超过了三百平。老夏只好动用关系,也送了点东西给签字的领导,最后顺利动工。精致程度和大气层次比凤凰城和太阳城的别墅还要高。
小洋楼落成后,夏中兴的接待中心移到了果园,北江市的场馆和北岸村的旧居成了两个副中心。
五百亩,租的,租期三十年。夏中兴真的是把果园当做一个企业来运作,一切走规范化集约化路子,管理也井井有条,几个管理人员都是经过培训上岗,是绝对的内行,管理的内行,技术的内行。
夏中兴也不作大,不膨胀,注册是中兴家庭农场,定位很低,什么公司什么基地都不沾边,外人一看就知道是种果树的,卖水果的。现在城里人对公司对基地有点过敏,对农场则兴趣盎然,只要说到农场,就立刻与绿色无公害挂上钩甚至划等号。
夏中兴摸透城里人的向往和期盼,在小洋楼前面挖了一个大鱼塘,约有二十亩,里面除了几台增氧机外,还安装了三台木制水轮,水轮直径分别是五米、十米、十五米,通了电,是水系木工传承人涂祖奕的手笔。几十只鸭子来往游弋。水面还放了三艘木桨小船。塘基构筑了十几个钓鱼平台,还加了两条曲折的廊桥伸到水塘中央。
有得看,有得玩,不收费,来过后还要来,大人小孩流连忘返。
夏中兴不急功近利,三万棵果树,挂一百五十万斤的果,最多两百万斤,也就是五十到七十斤的平均量,这叫做细水长流,积少成多。有些果园一棵挂两百甚至三百斤,几年就把果树搞坏了,等于杀鸡取卵,得不偿失。
夏中兴懂技术,在摘完果后立即修枝剪叶,清理果园,然后打一趟杀菌的药,接着打一趟控制花芽分化的药,控制住每棵果树的开花总量。少了不够产量,多了浪费肥料养分。在挂果后等到果子有花生米粒大小时,叫工人大面积梳果,把过于密集和低垂枝条的果摘去一部分。摘去的青果如果堆起来的话像个小山,有二三十吨。夏中兴叫工人把梳下来的青果直接倒进沤肥池里,再加进去几包复合肥,搅拌后再倒几瓶杀菌剂,最后用塑料膜封起来,一两个月后就是一池有机肥。
他知道褚时健,也学习褚时健,做良心企业。褚柑是全国品牌世界品牌,夏中兴出产的柑橙叫做“田园果品”,已经注册成功,这几年销售火爆 。
夏中兴的产品走的是高端路线,价格却是中端,包装的五元一斤,市内有专车送货,邮寄的除去邮费也是五元一斤,大批量的包片是四元一斤。平常进来果园采摘兼游玩的不收入园费,一律六元一斤。采摘期三个月,车水马龙,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要求合作销售的人不少,要求改革的建议也不少,要求合股投资的也不少,政府部门说要支持提供帮助也有几次,夏中兴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概拒绝。

聋古巣是村里的五保户,现在叫低保户,已经七十八岁。他患的是肺气肿,据说是年轻的时候有一晚走过村里某条巷子的时候,被人用挑茅草的杠子捅了,从后面捅的,隔着衣服也深入半寸伤了肺,留下了病根。前几年左肺开始不舒服,由肿胀到疼痛,人也走了样。北江医院医了几次,都好不彻底。今年疼痛的密度加大,两个月就要发作一次,他自己也没了信心。村里人把夏中兴当做定心丸,有什么事都找他,包括聋古巣的病。
聋古巣父母在七十年代就先后去世,聋古巣没有结婚也结不到婚。我记得小时候他家来了个不美不丑的姑娘,媒人婆带过来的,女方同意了,当天可以留下来住夜。当姑娘得知聋古巣住在父母睡房的里间时,立即就走。这是聋古巣唯一的一次相亲。
聋古巣为什么住在父母睡房的里间?长大了我才知道,聋古巣的父亲为了争夺聋古巣的母亲,曾经设计打死了情敌,解放后还被判了有期徒刑。怕仇家找上门报仇,聋古巣从来没有离开父母的视线,连睡觉都要作摇篮式的安排,一直到父母去世。
他父母去世时,聋古巣整个村去找抬棺的人,竟然没有人答应,两次都是去别村叫人帮手。
像这样的家世,一出生就注定是无依无靠的后半生。

夏中兴与二叔老夏回到村里,聋古巣一个人孤苦地坐在他自己家的门槛上,表情痛苦。
“中兴,不要理我,不要理我,让我死了算了。”声音低弱,带着气泡声,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龙归镇卫生院的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护士吩咐聋古巣带齐身份证医保卡就诊卡,不一会把聋古巣扶上救护车呼啸而去。
夏中兴也就是打了个120,其余的卫生院会按低保户的政策照章办事,结账的时候夏中兴一定到场,不论聋古巣医好医不好,只能这样。在村民的心目中,夏中兴已经是菩萨转世。

处理完聋古巣的事,老夏没有什么好心情。他的家就在村口,是座两层半的小洋楼,比不上夏中兴的三层小洋楼,但也是很不错的度假场所。
夏中兴不放心,“还是去果园吧,二叔。”
“你先回去,我一会就来,今晚弄两个青蛙吧,我来煮。”老夏吩咐夏中兴。

         4

 老夏进了自己家的小楼,直接上到天棚,此时落日余晖照亮天穹,朵朵云霞像泼墨一样色彩斑斓,好一个冬日的黄昏。
老夏习惯性地看了看北岸村的村景。前几年拆空心村,所有的泥砖房都夷为平地,留下间隔不均、排列没有秩序的几栋楼房,几条不规则的水泥路把整个村的楼房连带起来。楼房之间,除了一米宽弯曲的水泥路,空余地方全都铺上了草皮,虽是初冬,草皮仍然青绿,看来是有专人打理的。
当时,正好老夏回来,几个镇和区的干部见到老夏,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坐进老夏家,争先恐后诉起苦来,要老夏出面支持他们。原来几家没有找到新的住处的村民坚决不肯搬离,不肯搬离就完成不了拆迁任务。
其实老夏是接到村民的求救电话才赶回来的。
无缘无故要人搬走,还要拆人家的房子,这是什么操作?村民大多不解,一些人还有点恐惧。
泡好茶,大家喝着茶,老夏开了口。
“井冈山时期,国民党对苏区斩草除根,石头也要过三刀,农民还是要保护红军,要跟共产党走。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共产党红军给老百姓温暖,让老百姓看到了革命的希望。你们让北岸村的老百姓看到希望了吗?拆了房子他们住哪里?现在的房子虽然破旧,但能够遮风挡雨,还算有个家。房子没了,什么时候再有?怎样才能再有?这些问题我们要换位思考。”
“至于你们说的泥砖屋破旧,很容易崩塌,可能会压死人,简直就是胡扯!你看到听到过哪个村泥砖屋压死人了?举几个例子出来。这些是拆房子的理由吗?是整治空心村的初衷吗?”
听到老夏的质问,干部们个个懵了,因为他们只会执行,只会关顾自己今天有没有完成上面下达的任务,谁会去思考老夏提出的这些问题。经老夏一说,个个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求救的心也没有那么迫切了。 
“与村民谈的时候,拿出点诚意来,让他们听到有用的实实在在的承诺,单讲为什么拆没用,要讲拆了以后怎么办,给出个时间表,展望要可行。你们给出的补偿,挖地基打地基都不够。”
“中央讲,改革开放的红利要与大家共享,这个大家包括农民,当然包括北岸村的村民。现在这种做法是不是在与民争利呀?老百姓是有权力发问的,同志们!” 
几个干部已经垂头丧气,有点泄气了。
老夏知道,拆空心村,包括宅基地、自留地和空余土地,按面积计,上面是给了70万一亩的,而给村民只有300元一平方,也就是二十万一亩,而且是除开再建面积才补偿呢。剩下的50万去了哪里,大家心知肚明。
村民只有一丁点的剪刀差,拿什么建房?抵触的关键就在这里!

夏屋队,现在叫村民小组,像聋古巣这样的孤寡老人一共有三个,拆了他们的房只有住祠堂,祠堂也要拆的话,就只能住树底下了。
老夏就算不是龙归镇的直接上级领导,他也有维护北岸村民的义务,因为他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北岸村人 。
在老夏的斡旋下,首先三个低保户的建房款有了着落,每户四万元,拆完就建。刚才老夏看到离他家不远的三间砖瓦平房就是那三个低保户的新房,当然看上去与整个村的格局很不协调,甚至有点破坏风景,但好过没有! 

老夏自己泡了盅罗坑雪花岩茶,这是罗坑的朋友黄副厅长给的,老夏把它藏回北岸老家来,是因为上了瘾。正喝着,一个老妇的声音从他家门口传来,“再传,再传,我是阿娇嫲!”
阿娇嫲是老夏小时候的玩伴,也是六十岁了。老夏知道她肯定还是因为她儿子的事再来找他。阿娇嫲18岁结婚,嫁在本村别姓,他大儿子今年四十有一 还是个光棍。不知是蠢还是懒还是样子太丑还是穷,总之没人问津,他也不主动去撩妹子,一年挨一年,把阿娇嫲急得成了骂街泼妇。阿娇嫲小时候挺水灵,说话俏皮,人也勤劳,长到十五六岁已经人见人爱了,是后生哥追求的目标,想不到生的第一个儿子是个棒槌,把阿娇嫲的基因都修改了。
一次,老夏在村口见到阿娇嫲,他把比亚迪停下向她打招呼。
“再传,我求你件事,我那大儿子讨不到老婆,要帮帮。我有钱,我不缺钱。”
老夏哭笑不得,这是有钱能够解决的问题吗?
老夏当然知道,现在农村那么多男人结不了婚主要就是穷闹的。有一个说法,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可以用钱解决,剩下的解决不了的百分之一是因为钱不够。 
经统计,老夏这个村总户籍人口不足六百人,没有结婚的男女就有三十多个,离了婚或丧偶的再婚不了的有八个。据可靠信息,这不是最严重的,有的村问题更严重。
把阿娇嫲让进一楼客厅,老夏递给她一瓶饮料,“坐吧,老同学。”
阿娇嫲有点富态,丰满而不臃肿,头发花白梳理得蓬松而齐整,有长者的风范。单看人不深入接触,谁也想不到她是北岸第一骂。
“你说老天公不公?有些人三妻四妾,有些人夜夜孤凄!”
“你讲故事呀?”老夏看了看手机,五点半,可以听听这个老同学说一说,爆点猛料出来。
下面就是阿娇嫲给老夏讲的故事。

没有拆旧屋以前,整个村堆在一起,街巷相通,到夜晚走街串巷的不在少数,大家各怀目的,好坏兼顾,难分黑白。
阿有子去光头林家看电视,光头林一家都在,包括他的女儿滑莲。看着看着大家迷迷糊糊打着盹,突然堂屋里间一声惨叫,“痛,过命痛!”一家人推门进去,拉着灯一看,他女儿滑莲和阿有子抱在一起,下半身粘着,光着屁股在嫖生呢!
阿有子已有四个小孩,过了五十,老婆还脆生生,滑莲才十六岁。
“打靶鬼,我家大儿子,蠢得他死呀,人家发了情,你都看不到,怎么这样不会寻食!”阿娇嫲可惜他儿子,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没有轮到自家呢!
光头林怕滑莲“食咗番寻味”,把她关在堂屋里间。一天晚上,见里屋没有点动静,推门进去一看,哪里还有人影,光窗枝条少了一根,不知什么时候爬出去了。“诶,又不知好了哪个炮打鬼。”

高营,很高大的那个,喜欢晚上出去打点野味。一天晚上在木薯田,看到几颗木薯梗在摇动,这下捞到大家伙了,估计是有上百斤重的野猪。高营慢慢地把偷藏的鸟铳伸进木薯田去,灯光直照着摇晃的木薯梗下面。哎呀,你妈妈的,是一男一女在野合!好在高营不心急,要不远远地早早开枪,这两个苟合男女不死也半条命。
男的刚离了婚,女的十五岁。
女的爸爸第二天把她绑起来吊打,女的说,“除非你打死我,要不然我还要跟他。”
她爸爸气不过,纠集一帮子家族后生,拿着锄头柴刀,一股杀气去找那个男的,被同族一个长者拦下来,“女人是用来俸客的,始终要跟男人的,搞什么搞。”女孩爸爸一听,立即泄了气,一帮子人原路返回。

队长不能外出打工,队长高大,被几个留守的婆娘盯上。队长去哪里,就有女人跟着去哪里。队长去做山工,几乎每次都有婆娘尾随。
有一次队长去龙归卫生院急诊,说是私处受了伤,从山上滑下来,被树根把睾丸的皮划破了,要医生缝合。医生认真检查后觉得队长说了谎,并说,不说真话就不给医治。队长只能说实话,说是在山里被几个婆娘抓的,他们猴急,抢男人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阿娇嫲你胡说八道!”
“哼,我还知道谁跟谁是一对,谁跟谁是一双,好几对呢。就是亏了我们这样的老实人!”阿娇嫲说着,一脸的向往。
“再传,其实我很小就喜欢你的,你发育太慢!”
“别胡说,我与你不对眼。”
“就是,读五年级的时候,我摸过你那条铁,什么铁,比糯米糍还软。读初一的时候,一次你在沙滩睡着了,我又摸了一次你那里,也还不会硬。那个时候我的两个奶嘴都凸出来了。”
不能再让阿娇嫲胡咧咧了。
“我要去中兴的果园,下次再聊吧。”老夏下了逐客令。

       5

 阿娇嫲的讲述,大多有夸张渲染的成分,真的有这么乱码?老夏思索着,他下不了定论。他淳厚淳朴的乡风记忆被颠覆。
他闭目,但没有沉思,只是想把阿娇嫲塞进耳朵里的杂碎清理出去。

正在关门锁门,一个老头,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老头笑呵呵地来到他跟前。
“再传,我跟你说点小事,要不今晚在我家吃?”来人是老夏的发小猪肚发。
“你走得开吗?走得开就上我的车,去中兴那里。”
“老婆子在家,带着两个孙子,我打个电话说一声。”
等老夏发动好他的比亚迪,猪肚发也打完电话坐到副驾驶位上来了。
从村子出去,两里路不到就到了夏中兴的农场。农场的大门很宽,保安看到他们俩,连忙上来打招呼,“再传叔,您回来了。量一下体温,再扫一下行程码。”
保安引导着两人做完手续说,“登记我自己写上去就好了,你们进去吧。”
进了大门,汽车驶过一段长二十米左右垇下去的路,凹陷处有一层带有杀菌消毒的水,轮子撵过沾湿轮胎。
老夏轻车熟路把车开到小洋楼前的停车坪把车停在夏中兴那辆宝马X5旁边,下车后发现宝马那边还有一辆保时捷和一辆崭新的E300L。
看来又有贵客光临。
老夏没有直接进楼,他把猪肚发引领到停车坪往南不远的大鱼塘前,似乎是专门来看鱼塘前面几个砖砌的水泥池。五个水泥池一字排开,每个有四平方米大小,都装着深浅不一的水,一台小型增氧机分别向其中三个水池鼓着气,三个池里气泡不停往上冒,给人以生机勃勃的感觉。
“有点吵。”猪肚发说。
老夏也觉得有点吵,但他不会说出来,他不是一个贪图安逸享受安逸的人,他认为这点噪音正是生命的颤动,是非常合理和必须的。
池里的活物把猪肚发吸引,一个池里是窜动不停的鲤鱼、草鱼;一个池里是滋滋悠悠的叉尾和鲶鱼;第三个池子里是几十个乌龟和王八,这个池的水少了许多,只有四五寸,池中还放了几个大的鹅卵石,鹅卵石一半露在水面上,上面挤着不下十几个乌龟王八。乌龟王八都鼓着绿豆一样的眼睛,它们不是看两个老头,而是看两个老头手中有没有饲料。
“这个池不冒泡。”猪肚发对老夏说。老夏认真一看,是呀,这个池没有透过来气管。
第四个池里也没有增氧,水也跟第三个池子一样,也有一样大小一样多个鹅卵石。上百只青蛙在游来游去,跳来跳去。本该开始冬眠的青蛙在水泥池里蹦跶,它们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结局,跳不过这水泥池的围拦就是夏中兴桌上的佳肴。
第五个池像第一二个池子一样深的水,增着氧,里面是几条七八斤重的中华鲟。对于这几条中华鲟,池子显得有点小,它们游动受到限制,看起来不那么自由,更谈不上欢快。
“再传,他们还吃一种会叫的东西,很吓人的!”猪肚发声音压得很低。
“那是娃娃鱼,大惊小怪的,自己养的不犯法。”
不犯法,老夏也不敢吃,那东西黏糊糊的,时不时叫一两声,酷似婴儿在睡梦中小声啼哭,听着都起鸡皮疙瘩。
两人正认真观赏着,后面走来夏中兴,手里拿着捞网兜,显然是来捞青蛙的。
打了招呼,他问老夏,“二叔,今晚还有一只走地鸡,盐焗手撕,还有一挂猪大肠,客人的最爱,您也爱吃的,再剁一个长沙酱板鸭,一碟自己种的菜心,汤也是您的最爱,紫菜蛋花。”
“客人有几个?”
“四个。”
“够吃了,捞七八个吧。”老夏指着池子里的青蛙说。
老夏准备跟着捞了青蛙的侄子回屋,他要亲自动手煮青蛙和炒大肠,尤其是大肠,他不炒,别人炒的,不好吃。
“别别,我还没有说事!”猪肚发拽着他。
“你打下手,边干边说,别那么正规严肃,你能有什么大事?”老夏没有听猪肚发的。做事吃饭两不误,往往不会吃的人,也不会好好干活。热爱生活是有具体表现的,虽然各有偏好,但吃,谁都不会拒绝,只是大多数人不具备好好吃、吃好好的条件和时间。
厨房在一楼。厨房宽大通风良好,还开了一扇通往楼外的门,门外用铁皮搭了个三十平米的凉棚,一个柴灶,一口大锅,还有一排洗菜池和一张长方形的木桌,显然是用来放食材和熟菜的。
猪肚发跟着老夏进了厨房,出了门来到凉棚。还没站稳,就看到夏中兴一个一个把青蛙甩到地板上,青蛙一个个被摔得四脚乱蹬,蹬几下后一个个死啾啾。
“这么残忍!这个夏中兴!”猪肚发腹诽道。
杀青蛙,你用刀去剁去切,青蛙会手脚并用去推你的刀,眼睛还鼓起来,有点吓人,稍微仁慈点的不敢下手。夏中兴的手法反而是最佳选择,反正都是死,让它们痛快地死,不是更好吗?
“青蛙救刀”是悲惨的事,人到了这个地步再挣扎也是没有用的啦,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最好不要走到这一步,老夏想。
夏中兴把七八个青蛙捡到一个小的木盆里,放到一个洗菜池中,他的任务完成,剩下的就是二叔的功夫了。
老夏提过来一个小的木砧板,用水冲几下,开始镗青蛙。他抓起一个青蛙,把青蛙躺着放到砧板上,用薄薄的菜刀刀口的根部从下往上一挑,青蛙就开膛破肚,连青蛙的下颌不也一分为二,然后放下刀,取掉内脏,从内脏里单单抽出白白的青蛙肚,丢掉其余部分,再用刀割去青蛙的舌头。
猪肚发惊讶老夏的手段,一分钟一个,七八个青蛙十分钟不到就处理干净了。哆哆哆又把青蛙剁成一块一块,看上去有了肉菜的形态。猪肚发还发现,青蛙的舌头不像人的那样,舌头的前端是固定的,后端能自由翻转,他六十岁的人今天才搞清楚青蛙是怎样捕捉昆虫的。
弄完青蛙,老夏又在冰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把几斤猪大肠倒进另一个洗菜池里,再倒进去半包盐,三下五除二地把盐与猪肠混合后搓动起来。老夏的动作就是一个厨师,猪肚发原本想说事,被老夏的手艺迷得注意力高度集中,生怕漏掉一些关键点,早把要说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老夏洗干净猪肠,对猪肚发说,“过来,清干净后,最关键的是切,切好了才煮得好,没切好多少级厨师都炒不好。也不要相信有什么秘密配料,有些人放点苏打腌一腌,也有爽的效果,还有千万别放酒包括料酒。一寸长,太长在口里不好转动,太短炒不爽。当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在乡下条件有限时,按我的去做,省工省料又好吃。”
猪肚发看到,老夏切了两颗葱,一块姜,两个红辣椒,用一个碗装着,正好满碗。
“就这些,最后才炒。”
两个人不用理其他菜,夏中兴和他的朋友在厨房里张罗着。老夏和猪肚发在柴灶前坐着两张矮的木凳,抽着红玫王。
“说吧,有什么事。”老夏这个烟鬼刚刚弄两个菜没机会抽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
“再传,我两个孙子的分数很低,有时还不及格,我看不是两个孙子的问题,是老师,是学校。”
“其他学生呢?也都低吗?”
“是的,孙子们说,他们不是最差的,有7分的,还有零分的。那个什么平均分,是叫平均分吧,大孙子那个班七月份考试语文才28分,数学31分。”
“什么?是不是真的?”老夏被吓了一跳,眼角青筋直爆,死死地盯着猪肚发。
猪肚发一毛,“老夏你别发火,我没有糊弄人,是真的!”
“就是老师不上课,单就学生自学,也考得到这个分数呀!”老夏还是不信。
老夏不再听猪肚发一面之词,向厨房喊了一声,“中兴来一下!”声音比平时大,明显的带着怒意。
夏中兴以为二叔煮菜泄火了,要救火,赶忙趋到老夏跟前,“二叔怎么了?”
“怎么了?你知道猪肚发老叔刚才说什么吗?你在村里住着,没听你说过小学的事!钻到钱眼里去啦!”
夏中兴莫名其妙,一脸懵逼。
没等夏中兴弄明白二叔发火的原因,二叔又说了:“把那个村委书记叫过来,一起吃饭,就说我叫的!”
猪肚发想不到老夏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直直地看着这个一起活了六十年的发小。
“猪肚发你个混蛋,今天才有时间跟我说吗?都到了这个程度了,还要不要后代的前途了?”老夏余怒未消。

村委书记十分钟不到开着一辆旧皇冠赶来,进了屋分别向大家打了招呼,最后很恭敬地站在老夏面前,“夏局长,不,夏厅,您回来了。中兴说您找我?”
村委书记是隔离村的,姓陈,叫陈一久。这个名字有点特别,他向大家解释说,一出来就要活很久,一坐上主任书记的位置,就能做很久。真是个笑死人不偿命的解释。
村委书记,与自己这个副厅级巡视员相差十万八千里,但老夏从来没有以势压人,以势欺人。他把刚刚对夏中兴的态度收了起来,递给陈一久一根红玫王,再派给猪肚发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
“坐下说。这个红玫王是我的习惯,有些年头了。”老夏吐着烟雾。
陈一久见夏厅说话平和,吊着的心慢慢平静,自己找了张凳子坐在离老夏两米的地方,一副洗耳恭听任由发落的态度。
“陈书记呀,我向你打听个事。河边小学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陈一久听到夏厅问起这个,像触了电一样站起来,一巴掌拍自己的脑袋,“哎呀,我这个猪头!”
“夏厅,我我我早该找您了!”
这下轮到老夏懵逼了。猪肚发更是摸不着头脑。
“夏厅,发叔。河边小学质量差,校风松散,老师疲沓,已经有些时日了,几年了吧。我向镇政府反映过,向武水区教育局汇报过,泥牛入海无消息!”
老夏听到陈一久的用词,再看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心情舒缓了许多,陈书记还是了解情况,还是关心学校的。
“长话短说,你拟一个情况给我,数据要绝对准确,现象要真实详细,定性要合情合理合法,三千字,不用多,我要替子孙后代做点事。陈书记,本来我想尅你一顿的,看来你也是束手无策,怪不得你,怪不得你!”
陈一久眼中有点热,还有点苦辣,高级干部的作风就是不同,水平就是不同,看来困惑他陈一久几年的河边小学问题会有一个解决的窗口了。
陈一久拿起电话打了出去,对着电话说:“小丽,把我写的那份关于学校情况的汇报材料马上送一份到中兴家庭农场来,我在这边,有急用。”
又是十分钟左右,骑着电动车的小丽出现在小洋楼前面。
“这是我八月份写的材料,这是我写的第三份了,每份都送到了相关单位的领导手上。三千五百字,我水平有限,夏厅,希望有点用。”陈一久把材料双手递给老夏。
老夏翻看了一下材料,七页纸,打印,署名是河边村村委书记陈一久,还盖了村委会和支部的公章,说明陈一久是认真的,是动了真格的。
“先搞饭吃,小丽是吧,你也一起吧,尝尝我炒的猪大肠。”

果然,当全部菜都上齐的时候,老夏去了柴灶那边。
“猪肚发看着,先炒一下这碗姜葱。”说完老夏把姜葱倒进烧滚的油锅里再放进去半调羹细盐煸了几下,香辣的气味直冲各人的鼻孔,老夏迅速铲起姜葱,还是盛在那个碗里。接着几勺水下锅,把锅清洗干净再舀掉水,把锅烧得比刚才还要红。一勺子花生油下锅,油在锅里沸腾,油烟直冒,这是五六百度的高温了。
老夏看准油就要着火的档口,把几斤切好滴干水的猪大肠倒进锅里,干净利落,猪肠和油锅的瞬间接触,发出一声脆响。老夏拿起锅铲,迅速地翻炒猪肠,两分钟,猪肠由软扁变得空胀,像打了气一样,像一截截白色的塑料管子。
“诶,这就怪了,我炒了一辈子还不知道猪肠还有这么好看的。”猪肚发说,陈一久也感到惊奇,小丽也看呆了。
“现在放盐,下姜葱,倒点酱油造色和提味,好,起锅!”这几个动作在三十秒之内完成。
老夏用筷子夹起一截猪肠,送到小丽嘴边,“小丽,尝一个。”
小丽没来得及反应,猪肠到了嘴边,下意识地张开嘴。
“香,脆,滑,嫩!”小丽赞不绝口。
“猪肚发,学到没?”老夏问。
“呵呵呵,我回去试试。”猪肚发没有直接回答。
夏中兴没有过来凑热闹,他早就学会了二叔这炒猪肠的绝招,更重要的是他要让二叔尽情展示炒菜和做师傅的快感,这也是孝心之一。

       6

  老夏这个副巡视员是在2019年任用的,虽然是非领导职务,但他体现了市委市政府领导对他的肯定和关照。副巡视员级别就是副厅,在市政府上班,受市长节制,主要权力是监督巡视政府相关职能部门的工作情况,并向主管部门汇报并作出相关处理。
  压力比副市长副书记小了不知多少,待遇却与副市长基本持平,老夏觉得这辈子满足了满意了,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家人。因而在退休前的三年里,老夏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不越雷池半步,看到的事情认真做好汇报,由市委市政府去拍板解决;上面分配的任务和领导单独吩咐的事情,老夏在权力和能力范围内一一落实,圆满完成。在退休的今年上半年,还受到省政府的表彰。
九月份办了退休手续,他像被捆绑了一个世纪一样,突然松绑,一个星期表情呆滞,语言迟钝,好像患了老年痴呆。有些人不理解,错误地认为老夏失去了权力不适应,心情苦闷,只有他老伴知道他是高兴过了头,需要时间来缓解。
不是谁都可以安全着陆的,不是谁都可以寿终正寝的,他不止一次对老伴说。

老夏还是经常回北岸村,大多自己一个人,有时也约几个好友,为了尽情喝几盅,说一说上班时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在他的干预下,河边小学很快换了校长,还配置了副校长,还把河边小学独立出来成为法人单位,直接归武水区教育局直接管理,把一个德高望重的市政府督学派驻到小学去,还配了一辆比较好的校车接送边远的学生,情况将会很快好转。

那天在中兴农场,猪肚发还向他讲述了一些事情。
山林问题,二十多年前,四个生产队长瞒着全村人把一千多亩山地包给丰产林公司,到现在村民没有拿过一分钱租金,当年的青苗费也不知哪里去了。猪肚发家三十多亩的茶园和杉树林被砍掉,也没有人解释半句,猪肚发提了几次青苗费,无人应答,不了了之。
耕田,种水稻,现在插秧、收割都是请人干活,再除去谷种钱、农药钱、肥料钱,一年下来一亩地就赚两百最多三百元,因此很多人把田地租给别人,自己跟租地老板打工,比自己耕种好得多。有些自己不耕,又不肯租给别人,或者不连片租不出去的,只好丢荒。
圣靠石南边的石山,经常有人说要承包打石头,老板拿钱收买附近几个村的队长,几万几万的派发。队长又拿着合同逼大家签字。猪肚发说如果打石头,开了工就是几十年,山河破碎,烟尘滚滚,道路也会被运石头的重车压碎。我们不但耕不了田,北岸南岸也住不得了。
还有,赌博成风,六合彩,打麻将越打越大,一张牌五十一百,几乎全民皆赌。
“哪来的的赌资?”
“抵押贷款,十万二十万农商行随便放。”
老夏第二天写了个调查材料,把听到的看到的理性行文,发给了某领导。
材料发出去,老夏有点后悔,责骂自己又多管闲事了。

他看好夏中兴,有眼光,有魄力,有能力,还有良心,可惜北岸村太少这样的能人后生。

他继续关顾北岸村的风气和民生疾苦,不过他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气候推动各种事物的生生灭灭,什么条件就会催生什么样的胚芽。风气的腐败和清明,是长时间集聚和斗争的结果。正气与邪气就如冷风与暖流,互相对立,此消彼长,有时还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转换,互相支撑。好与坏也不是非黑即白,就像正在发酵的酒,某个阶段你突然掀开盖子,看不得,还闻不得。怕的是你是外行,不懂酿酒的过程,以为这酒酿真的坏了,无可救药。
或许,北岸村真的是要坏的酒酿?

老夏觉得,北岸村不是正在发酵的酒酿,而是酿完酒剩余的酒糟,一碗酒糟!

         
  2022年11月14日—15日于韶关
2022/11/27 19:33:26 发表 | 责任编辑:桂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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