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下午，桂汉标老师在五月诗社群里发布关于五月诗人陈国胜慷慨捐资30万元设立“文学奖”的公告。群里顿时沸腾起来，大家纷纷为陈国胜老师的善举竖起大拇指。而我在敬佩之余却有了疑惑：作为一名深圳实验学校的老师，作为一名工薪阶层，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让他有如此大爱无私的举动？
6月14日上午，桂老师却在群里扔下了一枚“炸弹”——关于陈国胜老师已于6月11日离世的讣告。悲伤在群里铺天盖地来：“一路走好！”“一路走好！”“一路走好”……
原来，陈国胜全权委托桂老师帮他出版诗文集《仰望蔚蓝》和捐资30万元给五月诗社设立文学奖是他弥留之际留给桂老师和五月最大的信任,是他留给文学的最重的寄望，留给这个他深爱的人间最后的念想。
我的疑惑似乎有了答案，又似乎没有。
陈国胜曾在广东韶关电视台从事记者、编辑工作13年，于2000年调入深圳实验学校，任《信息技术》教师兼学校影视中心负责人。他教书育人，他拍微电影，写剧本、写歌、写诗，他撰文、出书……他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专一行，他获得的大大小小的奖项无法一一罗列。他像一个小小的宇宙，在他并不算魁梧的身躯内蕴藏着无穷的能量。
而这些我是在他的文字和其他老师的讲述中大概了解到的。其实，从2012年认识至今，我和陈国胜老师仅在诗社活动上见过几次面。偶尔我们在微信上聊起过文学，他总会给予我肯定和鼓励。最“密切”的一次接触也只是我们在“桂汉标家国情怀诗歌专题朗诵会”上一块朗诵，他给了我们专业的指导。我和陈老师的交流仅限于此。但他给我的印象是谦和、温润，说话声音不高，似永远和风细雨。因为我不是个会主动聊天的人，所以屈指可数的交流让我对陈老师的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是个挺“厉害”的人，是个有才华的、温暖的人。
7月17日拿到陈国胜老师的遗著《仰望蔚蓝》。封面，蔚蓝之上，一弯新月晶莹，卧于洁白的云朵，辽远的天空散落繁星点点。这让人安宁的蓝与白，多像陈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我忽然觉得，有一颗星定是陈老师了，他飞向了蔚蓝的星际，却恋恋不舍地回望这一个他来过的人间。而我在仰望，陈老师留下的这一片蔚蓝。
我读《仰望蔚蓝》，我在读一个立体的陈国胜。
《仰望蔚蓝》文集里不是单一的体裁，它包涵了诗歌、散文、评论、剧本解说词、歌词等。散文部分除了一些生活随笔，还有他在韶关电视台工作期间的写的通讯、人物特写等。可以说，读完这本书，一个个体生命内在的、社会的、有血有肉的陈国胜就站在了读者面前。
而此刻，我只想讲讲陈国胜的诗歌。如果说他的散文、影视剧等花费了他很多的心血，那么他的诗歌则倾注了他全部的情感。诗歌可以“自由表现个体生命心灵深处的超越性追求”。《仰望蔚蓝》文集中第一辑收录了作者五十多首现代诗歌。有乡土与乡愁的倾述，有即事感怀的心灵独白，也有不动声色的爱国情怀。陈国胜的诗歌语言既清新质朴又含蓄隽永，总会在不经意间直抵心灵深处。
而在他的诗歌里，最让我动情的是他深沉的乡愁。故乡是一个游子的根，乡愁是风筝的线，不管你飘向何方，都挣不脱这无形的牵绊。
文集中第一首诗歌是《羊蹄甲》，作者用借物抒情的手法，以描绘羊蹄甲的花开与花落，寄托了自己对已逝奶奶的思念之情。羊蹄甲树站在小区，像奶奶“站在故乡的山岗”，这是记忆中健在的奶奶；当花落在掌心，“花蕊淡淡的芬芳/呛出了我的眼泪”，这是对生命易逝而无力挽回的悲伤；最后奶奶躺在了故乡的山岗，羊蹄甲的花谢了，“奶奶不再跟我说话/她已长成一棵笔直的树/在春风里/不住向我点头”。我们终究逃避不了生离与死别，像无法让一朵花永开不败。但作者相信逝去不是永别，奶奶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她长成了 一棵树，在春风里向“我”点头。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作者一连串类比手法的表现，很自然地把物与人的情感相融合，把悲伤转化成温暖，只因爱不曾离开。
“母亲总是这样坐着/脸向着南方/经年地守望/她早就没有了眼泪/也不会矫情地掩面叹息”。《夕阳中的母亲》里的第五节，这是一段人物的白描，语言干净，不饰雕琢，却描绘出了一位年迈的母亲经年累月盼望孩子归来的情景，令人为之动容。同时，也从侧面表达了作者不能常陪伴在母亲身边的愧疚与无奈。母亲只能等，等大雁飞到天尽头，等槐树掉光叶子，“她的儿子/就会从蜿蜒的路上回来”。此诗反映了中国大环境下形成的一个特殊群体——“空巢老人”。这些为子女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现状令人唏嘘。作者在心疼母亲，其实也在心疼这一缺少关爱的老年群体。另一首《母亲站在风中》也表达了相似的主题。空巢老人情感的缺失该怎么去弥补？悲天悯人的陈国胜在思考，我们也在思考。
《我望见了你额上的青草》是作者在清明前回乡扫墓时内心涌动的情感。当游子离开故土，故乡的人与物都渐行渐远。健在的亲人是游子的挂念，而已逝的先人则寂寞地躺在山岗上，等那一年春草绿，等那一年清明雨，等游子归来墓碑前深深的跪拜。清明重要的意义在于缅怀与弘扬孝道亲情，以唤醒家族共同的记忆，促进家族甚至是民族的凝聚力和认同感。作者通过扫墓情景的描写，欲扬先抑，情感层层递进，由“山岗”到“烛火”到“巨响震动山河”的“爆竹”，而游子的内心从“寂寞”到“安静地走近村庄”，最后“我终于来了”“我早该来的/趁着华发尚未满坡/来见证我血的真颜”。远离故土的游子情感在这一刻爆发。故去的亲人啊，后辈流淌着与你们相同的血脉。故乡在哪，根就在哪 。正当读者与作者心潮共起伏时，作者笔锋一转“请原谅我没有流泪”。缅怀不一定全是悲伤，因为“这个春天/我望见了你额上的青草”。生命轮回，来来去去，生生不息。
《新月是一把寂寞的刀》《洗衣歌》《你怎么变成这样》等都在细碎的生活里泛着淡淡的乡愁。故乡啊，烙在作者心底，挥之不去。
敏感是诗人的特质，身边一草一木的细微变化都可能引起诗人内心的波澜。读了陈国胜老师的诗文，我对他的了解也更深了一层。在他温和平淡的外表之下是一颗敏感甚至多愁的心灵。虽然“多愁善感”一词用在一个男子身上似乎不太合适，但我却总觉得陈老师的眼神里有这样的特质。这不是一个贬义词，这是一个诗人心灵上长出的灵敏的触角，让他更好去感知春花秋月与冰霜雨雪，让他有了更多不一样的人生体验。所以除乡土诗外，陈老师其他的诗歌亦像一首首心灵的独唱，唱出一个丰满的诗人形象。
陈老师的诗歌里没有过多的豪言壮语，也没有太多大题材的作品。他的情感总如涓涓溪流般婉转、轻盈，散发着淡淡的感伤。哪怕表达家国情怀，也是用最轻的语抒最重的情。如《抚摸长城》，诗人“幻成一缕长风”，经丝绸之路，翻越长城，沿东北平原一路向西……直到“银河的深处/天宫与神州/就要相握”。此诗通篇运用拟物的修辞手法，把自己当作一缕风，来去自由，穿过祖国的大好河山，“穿越了苦难的中国”。一缕风有了豪情、有了痛感，那是对祖国爱得深沉。“此刻/纷纷扬扬的/不是秋雨/是飞天的眼泪”。
另一首《旗》第二节“每当你迎面袭来/我都把身体站直/记忆中/总有一支曲子与你同行/一支雄壮的曲子/鼓点沉稳的曲子”。五星红旗是无数革命烈士用鲜血浸染的，是伟大祖国的象征，代表着祖国人民永远奋斗的精神。当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当雄壮的国歌在你耳边响起，你能不挺直胸膛？你能不为之自豪与振奋吗？爱国是一个人最深沉持久的高尚情怀，是一种责任与担当。诗人更当如此。
关于陈国胜老师慷慨捐资给五月诗社设立文学奖的疑问，我在《仰望蔚蓝》的诗歌里一步步解了惑。这是一个诗意的善举，是一种感恩的回馈，是对他爱的诗歌无限的牵念。作为草根社团的五月诗社成立于1982年，41年来风雨不摧。而陈老师算是诗社较早期的会员了。他在桂汉标老师的引领下逐渐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写作者。若说韶关翁源是陈老师地理上的故乡，那么五月诗社就是他心灵的故乡。五月见证了他奋斗过的青春，永远向他敞开大门，接纳他，包容他，给他家的关怀与温暖。从《抵达春天》《今夜，凝望五月的姓名》《五月，诗的握手和敬礼》等诗篇，你可以感受到陈老师对五月诗社深深的眷念。
“在枫栗/在一群五月人的中间/就算逝去得霹雳有声/就算背影已不堪回忆/我小小的心湖间/荡漾的不是泪/亦不是血/而是温和的宁静”（《抵达春天》）。尘世喧嚣，能寻一处温和的宁静之地安放灵魂是何等幸事。诗人直抒胸臆，道出了“此心安处是吾乡”那般的感怀。“在一群五月人的中间/你会觉得/你已经抵达春天”。五月是陈国胜老师的春天，是五月人共同的春天，是五月人共同的精神家园。
《五月，诗的握手和敬礼》中描写的是诗人参加五月诗社成立30周年庆典的场景。那时也是我加入诗社参加的第一次大型活动。两天时间里，海内外的五月诗友、诗坛前辈济济一堂，盛况空前。我惊讶于一个民间社团竟有如此之大的号召力和凝聚力。“穿过如飞的江南/穿过西河桥那个曲折的街口/离你便只有一步之遥/一只手伸向另一只手/一个胸怀撞向另一个胸怀/轻轻地/就能撞出一滴泪来”。多年未见的旧友，有着共同的记忆，共同的甘甜与苦涩。那是一群有着相同信仰和执着信念的人啊。重逢的美好，是因为回忆的美丽。五月，是五月人共同的家园，重聚，即是归来，怎不让人泪落？五月的旗帜要永远迎风飘扬，五月的精神需要代代相传。五月的精神领袖扶持着新人一步步向前，五月的后来者也已把旗帜扛在肩上。
陈国胜老师啊，当您已不能在人间写诗，您就把希望寄托在新一代五月人身上。“陈国胜文学奖”是你最执着的信仰。
“五月/你的街头/也是往事的街头/我就站在这里/和你握别/却不忍离去”（《五月，诗的握手和敬礼》）。
您没有离去，在五月的天空，在那一片蔚蓝之上，我们共同仰望。
2023/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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