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南博物馆展示厅,我们在导游的介绍下,兴致盎然地观看着各种各样的民族展示。当我们走在二楼的展厅时,一套炊酒用具映入眼帘,那套炊酒用具的每一件都是那么的熟悉。见到这些久违的熟悉的物品,一股已淡忘的亲切蓦然而来,勾起了记忆深处的那一幕幕。
我们村子坐落在犁头山脚下,喝着金子山流下的水。那山是连绵不断地蜿蜒远去,那水是清澈香甜,让你回味无穷。在这山水连绵的地方,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勤劳的人。那时,在我们村里,家里有人会喝酒的,大多就会自己酿酒喝。我家里祖父每天都喝酒,父亲和叔叔们过年过节会喝点酒。每次都是祖母帮他们酿酒,到蒸酒时就会叫我挑水。那时家里一年有几次酿酒蒸酒,快过年时一做就会蒸两三锅。
说起酿酒,要从煮酒饭开始。煮酒饭可是我最高兴的事,因为可以有香喷喷的锅巴吃。一般煮酒饭用的米是比较粗糙的老米,也就是隔年吃不完的米,这样煮出来的饭多一点,酿出的酒也会多一点。煮酒饭,要先用一个大锅煮一锅米饭,我们家煮酒饭的锅就是用来蒸酒时放在第一层的大锅。听祖母说一般煮十三四斤米,这样大概可以酿出十六七斤的一般浓度的酒,如果浓度高一点,那就一斤米得一斤酒。每当祖母煮酿酒饭时,我们姐弟几个就自告奋勇地帮祖母搬柴烧火,祖母就淘米,等我把水烧开,祖母就把米一大勺一大勺,均匀地放进锅里,接着用一个长柄的大铲子在锅里翻搅,翻搅均匀了,盖上锅盖,然后让我把柴撤出来,只留一点小火烧一小会儿,再把柴火完全撤掉,只留碳火在灶糖里焖。这样米饭就会煮的特别有松劲,锅底的饭就焦得少一些,饭也就多些了。有时候,我和弟妹们想吃多点饭焦,就会故意把火烧大点,撤得也慢点,这样就会有焦一些多一些的锅巴。要是祖母看到了,就会急得直说:“够了,够了!别烧了!哎呦,你们这些小猴子……”
等饭闷好了,我们姐弟几个不管迟早,怎么都要等到吃锅巴。眼巴巴地看着祖母把米饭舀去缸里,舀一些又放一些酒饼,这个酒饼是我们本地的说法,就是酿酒的酒曲。有时,我好奇,也拿着酒饼撒在米饭上,祖母就会扬起手来假装要拍我的手,并一个劲地叫道:“够了!够了!乖乖,撒多了酒就苦了。”我就会伸出舌头做一个鬼脸,“哈哈,哈哈”笑着,祖母扬起的手慢慢地落下来,也会跟着边笑边道:“等你爷爷喝到酒苦了,就说你放多酒饼了,到时看你……”其实祖母只是说,并不舍得真的打下手来,如果酒果真有点苦味了,祖母也不舍得揭穿是我放多了酒曲,只会说是自己失手了,下次注意点。等到祖母米饭全放到酿酒的坛子里,摇匀,封好口。我们早已迫不及待地围着锅,七手八脚地铲锅巴了。这时祖母得空了,就会帮我们铲,然后折成一块一块地,让我们拿着吃。等锅里的锅巴全铲出来了,我们姐弟几个也一人一大块地拿着锅巴,在有滋有味的嚼着。祖母吃不动,她就会在一旁边洗锅边看我们吃,那脸上的笑容就无比幸福的漾开了去。每次吃着那脆脆香香的锅巴,我们姐弟几个就边吃边聊天或边吃边追跑,祖母就会一个劲地说:“别跑,小心摔了!别追,小心噎着了!哎呦,我的乖乖……”我们也一边应着,一边仍然追跑着,那快乐,现在想起来可真是一大美事。
一般过一个星期或十来天,酒饭就酿好了,就要蒸酒了。
“筱筱,去挑水了,今天又要蒸酒咯。”
“好的,奶奶,等下你可要奖励我哦。”
“那当然,我家筱筱这么乖,奶奶必须奖励。”
记得那时,我们家里蒸酒,我挑水最多的几年是大概读四五年级(那时没有六年级)到读初二的时候。每次蒸酒叫我挑水,我都会向祖母撒娇要奖励,每次祖母都是带着满眼的笑和疼爱,慈祥地鼓励我并给我奖励。
于是,我就会一直挑水,直到把酒蒸好。那时,家里没有自来水,要到村里挖的水井去挑水。水井在村口外的沙洲坪上,距离家有点远。去挑水要走过一段田埂,经过一个晒谷场,接着上几个阶梯,然后再到一小段家门口的沙泥小路,再经过门楼才到家里蒸酒的房子。在跳水的过程中每次都要在中间休息一下,才能挑到家里。然后祖母就会一桶一桶的倒进蒸酒的锅里,蒸到一定时候就会换水,中间有一小段时间可以休息或在一边玩耍,祖母不让走远,不然一会又要挑水时找不到人。有时祖母看到我不在,也会自己去挑水,要是我看到了,我就心疼祖母,也会主动帮挑水。等酒蒸好了,就算挑够水了。祖母就会兑现奖励,做我喜欢吃的南瓜糯米糍或自制的凉粉。每次,吃到了那香甜的南瓜糍或凉凉甜甜的凉粉,那挑水的辛苦就一扫而空了,一股满足感就油然而起,带着那种惬意的舒服,我就会蹦蹦跳跳地去找伙伴玩了。
我们村有个习俗,年二十四过后就逐渐在家搞卫生,洗洗刷刷;做糖环,这家做了到那家……然后有条件的就做豆腐,蒸酒等等。而我们家还有一个必做的就是蒸酒。每年这个时候,祖母就会连续的蒸两三种不同浓度的酒,然后把酒放到地窖里,这样祖父和叔叔们就可以喝到第二年开春以后了。
记得有一年差不多过年了,叔叔从林场回来,祖母说,趁叔叔在家,明天要蒸酒了,要蒸两三锅。第二天,祖母一早就起来了,我也跟着起来,和祖母一起刷洗蒸酒器具。这套蒸酒器具就是太祖父那时置办的。器具一共有五六个,两个大锅,有一个是放在灶台上的,一个是放在蒸馏缸上的,一个大缸放在两个大锅之间,一个接酒的竹筒似的长筒,加上几个酒缸,就是整套的蒸酒器具了。每次祖母一边刷洗一边跟我唠叨她与祖父之间的琐碎事,我偶尔好奇,也会插嘴问上一两句,就这样我就陆陆续续地知道了一些祖父祖母之间的事情。祖父是上过学的,一直在村里做点抄抄写写的事,但爱喝酒,经常因为喝酒与祖母吵架,但祖母从不计较,还是一如既往地帮祖父蒸酒。这次听祖母说,自从她嫁给祖父,那套蒸酒器具已经几十年都是她在操作了,有感情了,每次都洗刷的很仔细,很干净。我说:“奶奶,你又不喝酒,干嘛都是你蒸酒给爷爷他们喝?你不会不蒸吗?”祖母就会摸摸我的头说:“他们要做工呀,奶奶在家做家务……也做习惯了,都是一家人,能做就做呗,没什么的……”我当时很为祖母不忿,可是,又为祖母的不计较佩服。
蒸酒时,只见祖母先把一个大锅放在灶上,把已经发酵好的米饭放进去,然后依次放上一个大缸,这个大缸有一个圆缺口,大缸上再放一个大锅,在下面的大锅放上大半桶水,上面的大锅放满水,然后在中间那个大缸的圆缺口那里接上一个中间空通的竹筒子,这个竹筒子的另一边就放一个酒坛。一会就在灶台下开始烧火,水烧开了,等一会就会有酒顺着竹筒流到酒缸。随着那酒滴在酒缸里发出清脆的“滴答滴答”声,一股清香的酒味扑鼻而来。祖母就会开心地笑着对我说:“筱啊,出酒了……要看好火哈,奶去喂下鸡鸭。”然后,她就会去做其他的事情了,过不多久了又回来。祖母就会换一锅水,然后我又要去挑水,这次因为叔叔在,我就可以撒娇让叔叔去挑水,我就只挑了一两担。从上午的八九点钟到下午的三四点挑挑停停来回挑水,这样两三锅酒就蒸好了,一天就在不知不觉的忙碌中过去了。
因为挑水有点远,每次蒸酒挑水都很累。过年时蒸酒多,幸好每次都是叔叔在家,祖母才会多蒸酒。有时,我就会问祖母:“奶,为什么爷爷跟你吵架了,你还帮他蒸酒?”祖母就会说:“一家人,习惯了她的脾气了,跟他计较啥?”是的,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见过祖母埋怨什么,总是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地做着。有时祖父埋怨祖母把酒蒸淡了,祖母也不辩解,下次就会蒸浓烈一些。有时我看到祖父说祖母,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很想说的话:“爷,你干嘛自己不动手做酒,总是奶做?”还没等我说完,看到祖父一瞪我,祖母就会赶紧把我拉开,叫我不要出声。是的,祖母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家里谁说什么,抱怨什么,她都不出声,下次就会默默地做好,然后家里人都满意,然后大家脸上都展开了笑容。祖母总是跟我说“家和万事兴”,一家人不要计较。祖母也对祖父很好,也辛辛苦苦的操持着家。每次祖父说祖母过后,祖母总是唠叨一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以前的人守旧,一心为家,也不会多想,不管家里怎么难都会克服。我很佩服我的祖母,觉得她真能干又能照顾家里,正因为有祖母的能干和忍耐,才有我们的一大家子和睦相处。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祖父喝酒,但我喜欢跟祖父对增广贤文。祖父有个习惯,爱喝酒,一喝多了就会读三字经或增广贤文,我就是那时候跟祖父背会了,那时我还没入学,等我入学了,认识字,我就会写三字经和增广贤文了。每次祖父说增广贤文的上半句我就会接下半句,比如“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远亲不如近邻”“富在深山有远亲,贫在路边无人问”……
在我们家有个大地窖,据说,这个地窖之前是太祖父为了躲匪乱时建造的,后来就用于窖藏各种菜或酒。地窖大约有二十平方,很大,是储藏的好地方。我们家的酒坛子酒缸子很多,我不记得到底有多少了,大大小小的总不会少于二三十个吧,每次洗刷这些酒坛就会洗很久。过年时,这些坛子酒缸就会装满了酒或腌制品,然后把他们一缸缸搬到地窖里面。
从大堂屋侧面的厅房边,有一道楼梯,顺着楼梯下去就是地窖。那时我和弟弟妹妹们,每到夏天很喜欢到地窖里玩或偷东西藏到那里吃,甚至有时村里的同伴做游戏,藏猫猫也会躲到里面,半天都找不到,因为那里特别的凉快。后来,祖父不在了,祖母也做不动,蒸不了酒了,祖母就把蒸酒器具存放在地窖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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