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未来10000天的可能》抒怀
我摊开书页,像触碰一片没有边际的银白,
未名的时代正朝我奔涌而来。
以芯片为帆,以澎湃的电力作桅杆,
在字节的深渊里打捞沉落的光彩。
这万日的长卷——它如同预言,
让我眼前展现朦胧又奇幻的未来。
他们说云端有新的神明正醒来,
用晶格与算法,推演着世间的爱。
它精准计算季风,描摹潮汐的起落,
却永远不懂,一枚秋叶怎样亲吻尘埃。
我坚信岁月中一个个深奥的谜底,
将在母亲哼唱的童谣里缓缓揭开。
看!远方有一座镜像之城的舞台,
而祖父的铜铃,在虚拟的风里兀自轻摆。
我的眼镜是钥匙,打开无数重叠,
却更想守护掌心,那枚沉默的芽苔。
当导航将每条路径标注得清清楚楚,
我偏要为迷途的蝴蝶,引导它的归来。
传感器如星群,贴身记录每一次呼吸,
我的心跳,成为荧幕上一串节拍。
我交出自己的体温、脉搏与梦幻,
只为换一剂,为时空独酿的关怀。
这甜蜜的袒露啊,是否濡染月色,
未经编码的泪水,也失去咸涩形态……
此刻我合上书,那声响自远而来,
未来不是终点,是每一刻勇敢的摊牌。
选择用这草木之心,去把控严峻坚硬,
在工具的时代,绝不做顺从的奴才。
站在这呼啸的地平线上,调试明天,
向迅猛的潮流,输入一片云霞的挚爱。
我在完美的系统里,存一道留白,
教这冰冷的逻辑,也懂得人间的徘徊。
我输入那枚落叶,和它亲吻时的静默,
输入母亲歌谣里,那些未被计算的期待。
所有奔赴未来的、漫长而孤独的步武,
让一个“人”字,在风暴中站成山脉……
(2025年12月12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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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洪流前的低吟与告白◆
——浅议《憧憬》一诗
作者:斯之科
翻开《未来10000天的可能》,凯文·凯利用理性的笔触勾勒出一幅精密的技术演进图谱。然而,当我读到署名为桂汉标的诗作《憧憬》时,感受到的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它不像是对未来的预测报告,更像是一颗敏感的心灵在数据洪流前的低声吟唱与坚定自白。这首诗的价值,或许正在于它绕开了所有关于“如何”的技术性回答,执拗地追问着那个更根本的问题:当万物皆可被计算、被优化、被预言时,那个名为“人”的存在,其不可被计算的核,究竟藏于何处?
一、以记忆的铜铃,对抗算法的洪钟
诗歌的起点,始于一次微小而具体的身体动作——“我摊开书页”。这个动作本身,就与“接收信息流”的被动状态划清了界限。它带有一份郑重的仪式感,仿佛展开的是一卷需要以全身心去丈量的地图。随之而来的意象,巧妙地构建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一边是“没有边际的银白”所象征的、空泛而充满未知能量的未来;另一边,则是“祖父的铜铃,在虚拟的风里兀自轻摆”。这枚铜铃,是全诗最动人的发明之一。它并非现实之物,而是记忆的造物,是情感的回响。在由光纤与虚拟现实构成的“风”中,它发出的不再是物理的声响,而是精神层面的、持续不断的震颤。这震颤提醒着我们,人类的连续性并非建立在工具的迭代上,而是建立在这样私密、脆弱却又坚韧的记忆传承之中。它无法被录入数据库,它的“轻摆”节奏也无法被算法模拟,因为它只存在于某个特定血脉的聆听与怀念里。
m 与之呼应的,是“母亲哼唱的童谣”。这些童谣的旋律与词句,或许早已模糊,但它们所携带的语调、气息,以及被哼唱时的黄昏光线与室温,共同构成了一种“未被计算的节拍”。这正是诗歌试图为我们保存的“人文源代码”:爱、记忆、怀乡,这些构成人格基底的元素,其本质是一种复杂的感觉网络,而非一串可被解析的二进制信号。当技术的神明在云端“精准计算季风,描摹潮汐的起落”时,诗歌骄傲地指出其天命般的局限——“却永远不懂,一枚秋叶怎样亲吻尘埃”。这里的“懂”,不是认知层面的理解,而是生命对生命的共情,是感官对世界的沉浸式交融。秋叶亲吻尘埃,是一个充满偶然性、磨损的温柔与静默告别的时刻,它属于质的世界,属于意义的领域,而这恰恰是量化与计算无法抵达的盲区。诗人守护的,正是这片盲区,这片因其“不精确”而无比丰饶的人性原野。
二、在完美的系统里,存入一道“人”的留白
于是,整首《憧憬》的基调,并非对未来的单纯欢呼或恐惧,而是一场清醒而主动的“价值输入”实践。诗人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即将到来的“镜像之城”:导航精确,路径清晰,效率至上。然而,诗的意志在此发生了漂亮的逆转:“我偏要为迷途的蝴蝶,引导它的归来”。“迷途的蝴蝶”是一个绝妙的象征,它代表错误、意外、非功利的美以及偏离最优解的一切可能。在追求绝对掌控的系统逻辑里,“迷途”是需要被纠正的BUG;但在诗歌的生命逻辑里,“迷途”本身就是发现、创造与意义的源泉。为蝴蝶引导归途,并非要将其纳入轨道,而是对另一种存在逻辑的深切尊重与护送,这是诗性对工具理性的温柔叛离。
这种叛离在诗的后半部升华为更具体的行动纲领。面对“传感器如星群”的无死角监控,以及由此可能带来的“心跳成为公开节拍”的透明化生存,诗人敏锐地察觉到一种风险:“这甜蜜的袒露啊,是否濡染月色”?当个体最私密的生理数据成为可被分析、预判乃至操控的素材,那份月下独处时才有的、朦胧而完整的自我感,是否会随之消解?作为对抗,诗人提出了他的方案:向系统“输入一片云霞的挚爱”,存入“一道留白”,教会冰冷的逻辑“懂得人间的徘徊”。这不再是消极的抵抗,而是积极的“接种”。它试图将人类情感中那些模糊、矛盾、无法被逻辑闭环所容纳的特质——比如无目的的挚爱、有意义的空白、充满温情的犹豫——像古老的咒语一样,编写进未来文明的底层协议之中。这或许是天真的,但所有伟大的诗歌都带有某种必要的天真,它坚信语言拥有塑造现实的力量。
三、以草木之心,把控钢铁时代的脉动
因此,《憧憬》最终是一首关于定位的诗。它要回答在这个肉身似乎即将过时、意识可能被上传的时代,我们该如何安放自己。诗人的答案凝练而有力:“选择用这草木之心,去把控严峻坚硬”。“草木之心”与“严峻坚硬”,这两个意象的并置构成了全诗的精神支点。草木,代表着有机、生长、脆弱、顺应四季又生生不息的自然生命性;严峻坚硬,则无疑是钢铁、硅晶、绝对律法与算法的世界。诗人提出的不是退回田园牧歌的怀旧,也不是徒劳的螳臂当车,而是一种更为艰难、也更有雄心的姿态:以有机体的柔韧与智慧,去理解和引导无机世界的走向,让技术具备生命的温度与分寸。
这一姿态在结尾处化为一座永恒的雕塑:“让一个‘人’字,在风暴中站成山脉”。“人”在这里,已从生物学概念升华为一个精神图腾。它不再是抽象的“人类”,而是那个懂得在芯片旁放置一枚铜铃、在算法中怀念秋叶、在清晰路径上为蝴蝶留出小径的具体的、倔强的生命意志。风暴,是凯文·凯利所描绘的、由加速迭代的技术带来的剧烈变迁;而山脉,则是沉默、持久、以地质时间尺度存在的见证与依靠。将“人”字站成山脉,意味着将人类文明中最核心的那些价值——对自由的追求、对意义的探寻、对美的感受、对弱小的悲悯——转化为一种足以穿越任何技术风暴的稳定结构。
合上诗页,凯文·凯利描述的“未来10000天”依然在眼前展开,它清晰、炫目、充满必然性的诱惑。但桂汉标的《憧憬》却像一滴浓墨,滴入这片银白的预言之中,慢慢洇开一片复杂而深邃的阴影。这阴影不是绝望,而是深度;不是反对进步,而是捍卫完整。它提醒我们,真正的未来,不在于我们能够模拟多少现实,而在于我们能否在模拟一切的冲动中,依然保留那份“触碰”书页的真实触感,依然能听见来自记忆深处的、细微而清脆的铃声。那铃声所标记的,不是过去,而是我们在浩瀚时空中,唯一能够确认的、属于自己的坐标。
(2025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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