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觉悟◆
——读陈国楚、黄海凤散文集《相醉》随感
本文作者:陈 露
几次下笔想写一写阅读陈国楚、黄海凤夫妇散文集《相醉》的感受,但几次都放弃。一个星期前的一次在电脑上已敲了一段文字,感觉没有抓住《相醉》的韵味,索性之下,狠狠地删除。这种惶恐和不轻易为文,缘于太熟悉他们夫妇二人和他们的作品。首先是十多二十年的朋友情,生活和作文,很难从中分清;其次是他们的作品,第三或第四个读者的身份大多是肯定的。不管谁的诗歌或散文,写得好,手法新颖,趣味新鲜的,几个老友坐在一块就会“吹捧”一番;写得平淡,俗气的,就会糗它一轮;那篇发表了,逮着稿费搓一顿。因而,对他们作品的记忆就特别深刻。
今年元旦前,国楚拿着厚厚一本书稿来到我四楼的办公室,还喘着气便说:“兄弟,这是我和太太的散文合集,叫《相醉》”。我恭恭敬敬地接过,端正地放在桌上,轻翻打印出来的书页,有一股墨香味在弥漫。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一向较好口头表达力的我只连说好、好、好,这几个单调的字眼。这本书很重,那是国楚近些年的用心之作,因为热爱写作,甘愿放弃了几个“升官发财”的机会;这本书很重,是因为海凤厚重的亲情和爱,同时,也是他们的第一本散文集。身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的诗人黄海凤,诗集接二连三地出版,去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她的旅游诗集《聆听清远》,被评论界称为“目前中国诗界惟一一本用新诗形式创作的关于一个区域性的旅游景区景点的个人诗集”。但其散文结集出版还是第一回。
尽管集子里的文章多已读过,以一本书的形式连起来读一遍的时候,却有一番感动在心头。除了集子里的文章充满阅读趣味外,那渐行渐远的蹉跎岁月,有一些隐藏着我们年少影子的文字,变得清晰起来,变得亲切和温暖起来。掩卷而思,总有一种写作的冲动在不断地涌现。因为刚调新单位,很多日常工作需自己劳心劳力,写作的冲动暂且压抑了下来。春节假期,放下忙碌,手执《相醉》,再三品读,那些忽略了的细节,那些粗粗放过的情愫,那些不曾注意的字眼,皆透过梦帘,在垂珠的恍动间,有节奏的跳跃起来。海凤那篇《坚强的父亲》让我热泪盈眶;《母亲的眼睛》让我感同身受。而国楚《阳光下的童年》,仿佛是一代人童年时代的集体记忆;《我是一只小小鸟》,让我想起那位出尘脱俗,却又非常固执己见,曾作过我太太伴娘的佛门姑娘……
人生很多记忆稍纵即逝,一些被存储起来的亦需某种外在的东西进行激活,而《相醉》一书,让我某些岁月记忆的片断,被一条时间的红线串联了起来,从中看到我们这些六十年代出生的一代人,从狂热地爱上文学,再理智地看待文学的一段思想历程。尽管国楚并没有就此专门的记叙和描述,但在一些文章里穿插着这些深堪在记忆里的东西。例如《天伦》、《相醉》、《快乐随想》、甚至在后记《生命中不可或缺》等随笔,均流露出对往昔的一种眷恋、怀念和人生的觉悟。又如海凤《挚友》、《我们也是月亮》、《轨迹》等篇什,皆是青春岁月里的觉悟。是的,我们该感谢文学。当初,我们对文学是一种狂热般的热爱,甚至是为了一种十分功利的想法,那就是要“成名成家”。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我们对人生诸般觉悟,文学阅读、文学欣赏、文学创作,已成为我们生活的组成部分,而非功利目的。我们都有各自的专业或者较长时间从事某一职业,因为喜欢文学,令我们阅读和学习了大量的除了文学本身的作品外,还吸收了关于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军事、宗教等方面的知识,为我们解决当下生活和工作的难题提供了思想力的支持。譬如国楚,最近响应省的“十百千村”干部下乡驻点工程,到阳山县某村委会任“村长助理”,因为具有较丰富的各方面知识,加上能通过“进村入户”进行调查研究,很快抓住了发展该村经济的思路,提出了项目可行报告。这都是因为长时间喜欢学习,从而获取较好思想力在日常生活中体现的具体例子。我们善待文学,而非“玩票”文学,这一区别,使我们找到更大的思想和艺术的空间来检验自身思想力的程度。我想,《相醉》一书,是可以让我们多一点得到这方面的启示。
因为《相醉》一书充满阅读趣味,而令我三番捧读,从中得到阅读的快乐和随想。回到文本本身,我是认同海凤在《序言》中所说:“散文创作贵在真性情”。我们可以弄出一些花巧的写作技术,倘若缺了那份为文的认真和字里行间的真性情,《相醉》便不再是具有较好阅读趣味的书了。这是一本夫妻散文作品合集,国楚说,谓“相醉”,有三层含义:一是结婚十多年来,夫妇间相互爱护、体贴、关心;二是朋友间的相互扶持和帮助;三是人与文学的相融。我想,这三点的“概括”,便有了足够底气撑起《相醉》一书的二十多万文字了。难怪海凤说:“《相醉》这书是和老公的另一个孩子”。就本书的选编意图和编辑结构,《序言》已说得很清楚了,在这里亦毋须遑言。其实,在文学作品的诸种体裁中,最不需要评论的可能就是散文了。作为朋友,作为读者,我所写下的不是评也不是论,首先是自己对此书感兴趣的一些话题和随感的记录。
在海凤散文第一辑《深情》的篇章里,表达为人母为人妻的感受和育儿心得的随笔有八篇之多,这都是女性特有的生活体验和情感触角,细致且精到地描述身为母亲对孩子的种种祈盼,与孩子的心灵对话和育儿心得,在女性读者群中有着广泛的共鸣。而让我尤为感动的是《母亲的眼睛》、《坚强的父亲》、《荻叔,你慢点走》、《年青的韦伯》和《回首一望》等篇。
在《母亲》一文里,母亲一双“充满威严的目光”,不单是母亲独特个性的显现,还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母亲撑起一个家庭生活的艰辛,生存的顽强,对待孩子的粗疏,构成了一个特定时代下母亲的形象。作者对母亲描述的精到细节,又让读者感受到那天然的母爱,不管在任何环境之下,依然是最深厚和真实的。开篇第一句就让读者感受到母亲的个性:“从小总有些怕母亲,母亲严厉的眼神和急促的骂声,总是让我紧张”。在结尾部分,通过母亲决定让姐姐继续上学,孩子们偷听到母亲对父亲说,不能让女儿再重复自己没文化的经历,“竖起耳朵偷听的我们,被这一份无意落在心上的忧虑催熟了”。这“催熟”一词用得多好,孩子们开始懂得母亲了,而母亲的母爱只因“艰苦岁月使她变得急躁和火爆”的脾气所掩饰。于是,孩子们如饥似渴地读书,却又遇到母的骂咧:“灯火不要钱呀,白天不看晚上看,熬灯火呀”。那灯却被母亲关掉了。谁知,母亲又将灯拉亮了,只说一声:“别看得太晚,小心伤了眼”。母亲对一盏灯的“关与开”的动作,让那份深深隐藏的母爱凸显。经历过那艰苦年代的人,或者都有过这样的体验,而作者蘸着泪的描述,更增添了我们对母亲的亲切理解与热爱和怀念。
《父亲》一文催人泪下。在中国现代文学中,对父亲这一社会属性的描写不计其数。最为经典的莫过于人们所熟悉的朱自清的《背影》。然而,朱自清所描写的父亲是“背影”的,是那个“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路边”去为儿子买橘子的父亲。海凤的《父亲》却是一位有着三十年军龄的职业军人,是一个一辈子都把物质、荣誉、好处谦让他人的好人;是一个“党的一切就是他生命全部”的无怨无悔的共产党员;是一个“我堂堂一名军官,怎能抱孩子呢”的男人;是一个弄孙为乐,与老伴相依体贴,一起劳动,一起散步的慈祥的老人……。《父亲》,浓缩了父亲的一生,也浓缩了一个时代。作者笔端,让我们看到的是一位真实的父亲,一位真实的男人,一位出色的军人,一位真正的共产党员。但其笔端的背后,却是一个时代的政治对人的生活方式、思想意识、感情色彩的深远影响,有时是非人力不能为的。国楚那篇《我的老岳父》,可作为对海凤《父亲》一文的“补充”。国楚笔下的岳父形象,尽管少了海凤《父亲》一文里所感受到的父亲的力量,却多了慈祥、宽容、乐观和有趣。可谓二文相看,相得益彰。
海凤第二辑文章《声音》,可以看到作者少女情怀的一些心境和青春岁月里的一些轨迹。尤其是当初从韶关调来清远工作的那段日子,面对新的环境,面对陌生的城市,面对那些只要你一开口说出普通话便以为你是北方人的“清远佬”们,作者的思考已不单囿于个人的感受,而是升华到生命中的自我觉悟。正如她在《写给生命》中写道:“我们不能说所有的坏事都会变成好事,只是我们将如何地对待生命的每一刻所遇到的风风雨雨。人的努力,在于生命的本质,埋没了追求,如同埋没了生命”。这一辑文章,有些是单独对身边师长朋友的肖像描写,从中仍得到一些十分有益的启示。如《性格的回音》、《名画》等。这些都是作者早年的生活随笔,对身边朋友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来劝喻或以引导。这是作者对生活的宽容,也是对友情的宽容。第三辑《感受》,是作者为文艺界的朋友所写下的评论文章。即便是评论文章,海凤亦以真实和宽容的心态来面对。艺术无好坏之分,只有高下之别。因而海凤总以忠肯的、认真的、细致精到的分析来展述对朋友们作品的见解,而非一味的吹捧,一味做“好人”。例如评述诗人欧运通诗集《老区印象》的《诚实地做人,真实地写诗》和评述陈露诗集《岁月无题》的《漂泊者的旅途》等篇,既肯定了他们在诗歌方面的创新和探索,又忠肯地提出了作者一些艺术上的见地。这些都是让人受益匪浅的文章。
对于国楚的散文,海凤在《序言》中有一段精到的说话:“他的散文透出了他对生活智性的思考和对外在功利的淡泊态度……一方面对内在精神价值的看重,另一方面对外在功利的看轻。这种性格使得他的散文在表现人的情感意绪的疆域里,可以深入到每个细小的空间,洞幽察微,表现了他对生活独有的感受”。国楚早年是清远市民间文学社团“北江文学会”的主要创办人之一,他在后记《生命中不可或缺》对这一经历有所记录:“我们自己做编辑,‘全能’地担任刻蜡板工、印刷工、装订工、发行员等,文章全是我们自己的诗歌、散文、小说、评论等,文学体栽样样俱全,大伙玩得津津有味”。这十多二十年的坚持“玩”下来,愈“玩”愈有风格,愈“玩”愈有品味,直到近些年的作品更见独到。上万字的《阳光下的童年》可说是他散文中的代表作。此文在网上发布后,得到众多热心网友的跟贴。我每一次阅读此文,皆获得不同的感受,曾作眉批式的说过:“作者娓娓的叙述是一根线,那些历史、故事、生动的细节,便是系在线上的风铃,一路阅读,便一路清脆的响起”。文章的题材并不新鲜,主要是作者童年生活的经历。正是这些看似平常的经历,对作者“影响之深远,延续至今”。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过,人的童年经历决定人一生的潜意识走向,如果人平均有一百岁寿命的话,那么,在八十五年或九十年的经历中,大多在重复童年十年或十五年的意识经历。姑且弗洛伊德这话是否具有普遍性真理,但在平日里,我们常笑言陈国楚是喜剧明星潘长江的翻版,直呼他为“陈长江”。除了样子有几分相象外,更主要的是他性格里饱含诙谐、幽默、乐观、擅思等元素和特征。当这些个性融进写作里,别具一格的东西就突显了出来。例如第一辑作品里的表达爷孙情的《难忘下廓情》;朋友情的《天伦》、《相醉》;亲情的《哄哄你太太》、《养儿之乐》、《家有淘气小儿郎》等篇章,皆是这种风格的连续和贯串。
国楚那些充满智性,又颇具诙谐幽默特色的文章,大多集中他的第二辑《走着瞧》这部分里。尤其是具有寓言色彩的《走着瞧》和《沙丁鱼》这两篇短文。《走着瞧》写的是群狗斗殴的惨剧场面。最后作者作如是观:“狗类虽然是低级动物,不能与人类相提并论,但这狗世界却是人类的一面镜子”。所谓“人狗相类”,当真要“走着瞧”了。而《沙丁鱼》一文,讲的是海上巨鲸惨败在小小的沙丁鱼手上的故事,从而引发作者对人类贪婪的思考。为此,我将此文向当地教育部门推荐为中小学生的课外读物。
国楚的散文写作,正如他在《后记》里说:“我的散文几乎全因友情、亲情而作,所以,我创作的主题大多围绕一个‘情’字”。当真是一个“情”字了得,它成就了他们夫妻的《相醉》,也成就了朋友间的“相醉”。这是人生的珍贵,这是艺术的珍贵。
2005年2月16日/初稿于望星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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