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该是个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在一般人的眼里,或文绉绉,或神经质,象个疯子,那就是个诗人。按此标准,山东《黄河诗报》主编、诗人桑恒昌实在不象个诗人。桑老师胖胖实实,一脸福相。挎着一个黑挎包,象个出差的公务员,也有点象个跑供销的,唯独不象个诗人。但符合人们对那方水土养育的那方人的称谓:山东大汉。
一九九八年五月,韶城迎来一批远方来客。二十多位来自全国各地的诗人、诗评家聚集北江之畔,共吟“98’诗的北江”。这其中,就有桑恒昌老师。五月二日下午,“98’诗的北江”拉开序幕。来宾们纷纷发言。桑老师的发言很简短,他只讲了一个真实的小故事:在一次文学会议期间,闯进一个扛着一箱啤酒的陌生者。放下。开瓶。满上。叫上一个作家、诗人的名字,并说出他的代表作,干杯。再叫上一个作家、诗人的名字,并说出他的代表作,干杯……。故事很短,却意味深长。文学在经历过无数次的辉煌、沉寂之后,在经济大潮前又一次沉寂下来,但文学不死。桑老师浓重的山东口音,我还不能全听清,但其中的意蕴倒是完全听出来了。以后的几天里才发现,桑老师的语言里更有妙趣横生的幽默在其中。
第二天举行“中国新诗走向研讨会”。来宾们都是专家、学者,侃侃而谈。一位来宾在谈到当前诗坛的一些怪现象时,举了一首莫名其妙的诗作例子。桑老师这时正好从外面回来,插言道:这不是卧(我)的诗吗?大家都笑了起来。本来稍嫌陈闷的会场,顿时轻松起来。到桑老师发言,又是妙语联珠。提到诗坛的一些不良现象,他总是把自己当靶子。
第一次见面,桑老师就送我一本他新出的诗集《年轮. 月轮. 日轮》。可我来不及看,每天背着一包钱,跑上跑下结账(我在会务组负责财务)。五月四日晚,诗人们与大学生联欢暨签名售书。我带去了两个朋友,她们不约而同地都选了桑老师的《年轮. 月轮. 日轮》。次日,一位在北京上大学的大学生对我说,想得到一本桑老师诗集。因为他曾翻了翻,觉得很值得一读。我自告奋勇地说,我代你去讨要。待我跟桑老师提起,桑老师痛快的说:行呀,既然人家喜欢。
五月五日,我们陪同来宾游览韶关的名胜丹霞山。丹霞山不算高,但以其秀、奇以及独特的丹霞地貌而闻名。天公不作美,我们刚坐缆车上了山顶,暴雨却接踵而至。缆车刚启用不久,山顶的休息室还没有修好。许久,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我和桑老师不约而同地相中了缆车里的坐椅。新缆车小巧、漂亮。我们坐下,自然而然地谈起诗。桑老师指出我的诗的不足,同时谈他写诗的体会。这时,另一位老师一声“打扰了”,躬身欲进。桑老师伸出一只手:“欢迎‘第三者’‘插足’。”我们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从丹霞山回来。晚饭后,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夜空下闲聊。我和桑老师又碰在一起。闲聊中,桑老师提起一件他在母校校庆的往事。他几乎是一字不漏地背出他在校庆上的即兴讲话。听着听着,我咬起嘴唇。桑老师浓重的山东口音飞快地跳出,我不能拾起每一个字,但我能感受到当时的氛围,能体会到当时台下听众的震动。泪,竟流下我的脸颊。正好这时有人把桑老师叫走。我躲向一隅,掩饰我的泪痕。
“98’诗的北江”飞快地、意犹未尽地结束了。送走来宾的当天,我就赶回单位上班。晚上九点多才回到家里。几天里奔波倒不怎么觉得累,这会却浑身透着累,且脏。洗头、洗澡后,真想马上躺下,头发却还是湿漉漉的。天气闷热,不想用电吹风吹发,只好任由它自然晾干。
顺手拿起桑老师的《年轮. 月轮. 日轮》,却放不下了。读《夜宿故乡》:“一盏长明的灯/两扇虚掩的门/门缝流出的光/是条暖暖的小路/尽头处/星光点点/架起浮桥/生死两隔的世界/永远不会建交/我与母亲会面/总是选在阴阳可通的地方/母亲/今夜儿子离您最近/当我把梦筑圆了/您可要/破梦而入呵!”每一行诗,每一个字,都是泣血的母子情深。读到《坟祭》:“伤痛累累的头/垂在母亲面前/结了厚茧的泪/突然化蝶而出/夏以茎叶冬以根的墓草/替我守了四十二个春秋/呵,母亲/父亲给了您一方手帕/您用它包起一个家庭/手帕拧出一条条小河/再扬起来作风帆/呵,母亲/您给我的骨骼和血肉/是我灵魂的铠甲/自从我走进您的生命/您的生命便不再疼爱自己/暮色中,矮矮的坟冢/是盘腿而坐的您吗?/无论从那个方向看/您都背对着儿子/母亲,您为什么/不肯转过脸来?”我的眼睛定格在最后两段,泪又流了下来。自从做了母亲,我变得多愁善感,容易流泪。但这是我第一次因读诗而流泪。慢慢咀嚼桑老师每一首诗,每一句诗行。读几首,忍不住又翻回《坟祭》,又一次流泪。再读几首,又翻回《坟祭》……。读到《哭知侠》:“……/你走了,大步流星/真个是去也匆匆/我斩一截无声的闪电/高举着,为你照明/知侠/回一回头哇!”读到这里,我一阵震颤。九泉之下的知侠君,亦会为如此肝胆相照的友情而震颤吧。
桑老师的诗大都较短,诗眼往往在最后跳将出来。
读完整本诗集,又几番回头重读。读至尾页所列出的,桑老师从前出版的诗集,忍不住修书一封,尾随桑老师而去,讨要其余的诗集。
1998.6.2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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