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沅姐姐从湖南株洲打来电话,告诉我读岩峰大哥在京城诗作的感受。虽然我和他保持着手机联系,由于我怕干扰,计算机一直没有联网。他的每首诗歌不是都能在第一时间读到。我去网吧把他在京城里的诗歌下载到U盘里,他的诗歌虽然依旧保持着过去的叙述方式,但情感有了很大的变化。京城在很多眼里,是天堂,那里居住着现代中国众多的高级官员和最多的富豪,可在我眼里,作为诗人的岩峰的京城之行,是天堂里的炼狱之旅。
仿佛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
每天傍晚 你都静静地等在那里
不需要太多的交流 但我完全能够感知
一棵树的孤独 清高与无可奈何
在海淀南路这个很不起眼的小公园里
生长着那么多雍容华贵的植物
只有你看上去不修边幅 像远道而来的我
浑身上下充溢着乡下人的朴素与矜持
你也是远道而来的移民吧 同姓的兄弟
我的心事你一定了如指掌 感同身受
但我没有那么多自娱自乐的手掌
也不能像你一样在固定的位置上不停地旋转
没有谁刻意安排我们在这里相遇
这是缘分 走失多年的兄弟
——《同姓兄弟》
在苏州街盛奥宾馆,在通州人文宾馆在三义庙,在京城某网吧,诗人的近作留给我们的是不同于以前诗歌的感受。在海淀南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公园里,名贵的植物间,一颗不合时宜的杨树孤独地站立着,杨树在名贵的植物间占据着自己的一方地盘,独自抚掌或笑或哭,而此刻的诗人却是异乡的独行者,相同的姓氏,却有着不尽相同的归宿.读到这首诗,想到自己漂流的路途上,从长江流域到黑龙江、内蒙古,从东部沿海到新疆,到处都有杨树高大朴实的身影,他们或成群地站在一起,或孤独地在在荒凉的野地,很少有人注意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们无求人们细心的呵护。夏日的风里,杨树用他宽大的手掌为自己的孤独吟唱鼓着掌,无视那些高贵的植物的存在。衣着朴实的诗人在衣着考究的人群中和杨树心灵相通。诗人直接喊他《同姓兄弟》,朴实无华的诗人身边那么多操着共同语系的同类,却把一颗杨树当做走失多年的兄弟。诗人没有过多地言说自己的孤独,一声《同姓兄弟》,直戳我们内心寂寞的深处,那种疼痛胜过滴血的伤口。《同姓兄弟》表面看来是诗歌在京城的孤独,未尝不是人们共同的孤独呢?在《同姓兄弟》中,诗人不只是在诉说自己的孤独,也展示了作为诗人的自信。在这个人人都想变成名贵植物的世界,诗人依旧保留住杨树的朴实和高大的秉性对于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孟子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孟子万章下》)当然不可。我对他的了解不仅仅停留在杨岩峰,笔名岩峰,山东泰安人。文学中国总编,曾任《泰山文学》责任编辑、《泰山文化广场》编辑部主任、《京周刊》执行总编、《泰山研究》副总编、《泰山鲁班》常务副总编。出版有诗集《太阳泪》、《野玫瑰》、《独对玫瑰》、《八月的爱情》、《咏叹》和散文集《樱桃园》、《隔膜》等表面的东西上。近几年,我十多次到泰山拜访他,有时小住半月之久,我们一起喝酒,谈诗,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男人的沉默不是疏远,而是更近地走进对方的灵魂。他沉默的时候像泰山上的一块石头,谦卑而平和,却不失高贵和灵气。朴素的衣着掩盖不了他儒雅的气质和一颗宽厚的心。我是个野性十足的人,在他眼里,是个没有长大的任性的弟弟,我的鲁莽甚至荒诞他总是报以淡淡的一笑,并且在他所有的朋友面前维护着我,以至于他所有的朋友都把我当兄弟当朋友。在和他的相处中我发现,不管什么时候,即使是喝酒在最开心时,他的眼睛里都有种忧愁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岩峰在京城的诗歌里的情感时而忧虑,时而惆怅,也有短暂的意气风发。“已经不是年轻的书生了 满身的酸臭/也不能将自己霜染的鬓角变黑/进京并非为了赶考 在海淀区三义庙/我寄存的不过是一具毫无激情可言的肉身”(《假托》)、“这是一条幽深的小巷 在中国的硅谷/在夜深人不静的都市 它的存在/让我想起了在夹缝中苦苦挣扎的自己//是怎样的一种迫压啊 林立的高楼/参天的古木 看上去是那么咄咄逼人/而它依然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不卑不亢”(《小巷》),《假托》里流露出诗人的颓废,而《小巷》中表现的是诗人面对卑微的命运的无可奈何而又不愿意屈服的矛盾心理。“或许有一天我会落地生根 在中关村/在苏州路 挺拔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而现在我必须隐姓埋名 屏心静气/找寻一块适合自己生根发芽的土壤”(《在苏州路》),这里的诗人却在激励自己卧薪尝胆,有朝一日成就一番事业。我一直都认为诗歌是主性主情的,自然真率不矫揉造作。写到这,记起王若虚论诗时有句话很合我意,姑且录下:“哀乐之真,发乎性情,此诗之正理也。”(《南滬诗话》)
泰山到京城不过七个小时候的车程,在交通发达的今天算不上离乡远别,但深入骨髓的中国诗人的怀乡之情在他的近作里时常出现。“在苏州路 京城一条很普通的街道/我看到一簇浮云正朝着我家乡的方向游弋/它懒散 神秘 而又飘忽 如一缕魂魄/又如家乡河堤盛开的棉花温暖而真实”(《在苏州路》),这里的故乡既是真实的也是虚幻的。有人说六十年代出生的诗人大部分都是农民的后代,怀乡病是这代中国诗人保留的农民的尾巴,这种观点我不敢苟同。如果怀乡情怀只有农民才有,农民身份将令我终生自豪了。怀乡是中国人最朴素的情感,即使是现代社会高度发达的资讯和便捷的交通,思乡、怀乡依旧是人不可缺少的情感。再者,故乡在诗人的笔下,不一定只是生养他的故土,除了养育他的故乡还有一种诗人精神的故乡。岩峰在京城的作品多是梦幻,是夹杂着些许现实的呓语。不能简单地用现实的眼光来界定。
我在拙作的开头说过,作为诗人的岩峰的京城之行,是天堂里的炼狱之旅。京城已经不是文化和道义的中心,而是浮躁和贪婪欲望的中心。在京城东区的艺术区,一群媚俗的人打着艺术的幌子和一群故作风雅的人在讨价还价,还有根本就写不出诗歌的人靠父母给的身体做着换取食物和人们眼球效应的拙劣表演。面对画地为牢的人,面对为自己的行为艺术拍案叫绝的丧失精神的人,诗人是清醒的:“大街小巷都夸张得变了形/我站着进去只能躺着出来”。灯红酒绿,香车宝马,只是喧嚣的表面,社会政治文化机制的潜移默化才会改变人。我相信诗人岩峰在物质天堂里,精神经过炼狱后再次涅磐。
2009年6月11日凌晨3时於西安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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